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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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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果然這樣幹了,一發而不可收。眼下搞起了計件浮動工資,他還是這麼幹,上個月的工資只開了十多塊錢,不但欠了老子一個月的搭夥費,還向老子要了二十塊錢,說是要給媳婦買褂子。 樊福林覺著,非得趕快要間房子,請兒子走路不可。兒子這東西,一律是無底洞,不宜囤積,與其把他養在家裡,不如趕快一次性削價,處理給哪個姑娘算了。 房子。想到房子他就頭痛。當了「上校」之後,他在小鎮上大大貶值,在這棟房也貶了值,原來的兩間住房硬是被房管所收去了一間,分給了阮士傑。阮士傑當時正給兩個出嫁的女兒打嫁妝,樊福林那間房子眨眼間變成了木工房。兩個女兒嫁出去以後,阮士傑用這間木工房和劉福壽靠他家門的房子調了一下,四間便聯成了一氣。因為牽扯了劉福壽,再加上阮士傑的威嚴,至今這房子也無法要回來。想重新分房子,影也沒有。 鎮上這幾年不斷地蓋大樓,四層、五層已不算稀罕,只是沒樊福林的份。前幾天,待業青年建築隊成立,退了休的老隊長請他去做大工,答應替他在門前蓋個九平方米的房子,他卻死活不幹。他覺著挺冤,這麼多年的上校難道白當了麼?另外,九平方米的房子蓋在對面,給誰住?兒子還是老子?即使兒子願住,他也不能同意!這小子好吃懶做,誰敢說結了婚後他不睡在老子大門口吃?你門上掛三把鎖也擋不了他,兒子吃老子,天經地義。 兒子的腦袋從門縫裡縮回去後,門卻沒開,樊福林呆站了一下,發現隔壁姓錢的書呆子在家,便推門進去了。 錢家住的也夠擠的。近年來添置的家具幾乎全是折疊式的。桌子用完,折疊起來靠在牆上,椅子用完,折疊好塞到床下。一間十二平方米的屋子,一張大床一張小床幾乎占去了一半的面積,寫字臺硬是厚著臉皮,才可憐巴巴地蹲在窗前。 書呆子正用烙鐵焊著什麼,桌子上挺淩亂,見樊福林進屋,他只偏過身子抬了抬眼皮: 「噢,樊師傅,坐!」 樊福林四處打量了一下,要坐,卻沒見著椅子,小凳子又太矮,想了一下,他決定在小床的床沿上坐下。 「又聽書去了麼?」 「嗯!麻臉劉說《三國》哩!」 「有時間不能自己看麼?」 「看是看的味,聽是聽的味!」 「也是!」 「哎,小錢,你咋沒上班?」 「調休。」 「噢。哎,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你說!」手中的烙鐵觸到了一個什麼鐵傢伙上,吱吱響著,冒著嗆人的青煙。 「咱鎮子來個新頭,我想再纏纏他去,非得鬧套房子不可!我想,纏他的唯一理由只有落實政策,現今還是這個最硬,是不?」 「唔!」 「政協委員麼,你知道,咱是操他的,要房子是實質。不過,這政協委員的事還得提,你說對不?」 「唔!」 青煙還在冒,屋裡烏煙瘴氣。 樊福林拉開了門。 「阮士傑說,新頭和他是一路的,今天要來拜訪他,你說我是直接到鎮委纏好呢,還是等他到阮家時攔路喊冤?」 「唔!」 「嘿!你小子咋光唔唔,托生成貓了?」 書呆子抬起頭,被迫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手中的烙鐵: 「你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樊福林又說了一遍。 書呆子白皙的面孔繃了起來,兩隻小眼睛從眼鏡的鏡片上面射出一股熱情洋溢的光亮: 「對!應該找!按政策,即使不能重新分給你一套房子,阮士傑占的那間也該還你。平反落實政策,就應該幫助解決實際困難!你找落實政策辦公室了麼?」 「找了!」 「他們咋說?」 「他們說,不存在落實政策問題,當初收房子沒有政治因素,是因為我老伴去世,人口減少,收,是合理的。」 「那麼,現在阮家的人口也減少了,女兒早出嫁了,兒子結婚了,為啥不收他的房子?這是詭辯,是地地道道的不平等!」 「是呀,是不平等。所以,咱得纏他,纏那個新來的趙雙,非纏不可,你別指望他會來找你!這些幹部,我老樊信不過!」 書呆子歎口氣:「唉!那幾年黨風被他們敗壞了,一時半會的恢復起來也難!不過,還要向前看,向好的方面看,向長遠的目標看!還要有信心,不管咋著,要有信心!……」 「行了,小子,別扯空的,咱就說眼前:你說咱究竟到鎮委找,還是咋著?他不理咱,咱咋辦?這次我是下決心了,不行就搬到他家住去,跟他吃,跟他喝!」 「哦,這可不行!」書呆子鄭重其事地道:「現在不象往天了,有法律!這犯法!我看,即使到鎮委找,還是得向他陳明理由。就是……就是纏,也得軟纏,不能罵人,不能說硬話,更不能說些不三不四出格的話。」 「對!對!」樊福林連連點頭,「可,再不行呢?」 「再不行,你我都沒辦法。打他你犯法,罵他你輸理,我看呀,治他們還得咱們黨。」 樊福林沮喪地垂下了頭。說了半天都是廢話,等於沒說。他不想再和這個書呆子泡了,有這個工夫,不如看螞蟻上樹。 他告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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