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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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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 阮士傑欠了欠身子,把腦袋抬離了椅背,指指面前的一隻小板凳,無聲地命令樊福林坐下。樊福林不想坐,可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坐下了。 阮士傑就有這麼一種威力。有時,他想大罵他一頓,可一見到他那張威嚴的臉,卻又不得不和他打招呼,而且,還要小心翼翼的賠上兩聲笑。 「聽說了麼?」阮士傑慢吞吞地道:「小趙又回咱鎮當書記了!」 「就是那個趙雙吧?」 「唵,是他。這人挺有工作能力的。早年我在礦上當工區支書時,他做過辦事員,為他加入組織,我是費了不少心血的。他有個表嬸到臺灣去了,開支部大會兩次沒通過。後來,我發話了,我說,『要重本人政治表現麼!』得,一句話,他進來了!唵,我的眼力不差麼,這不,眼下挑大樑了!」 阮士傑悄悄窺視了樊福林一眼,看他作何反應。他覺著,他應該肅然起敬才是。 樊福林愣了一下,瘦長的臉上突擊製造出一團笑: 「喲,四叔,你真是……這個……這個……桃李滿天下嘍!嘿嘿嘿……」 「我估摸著他今天要來看看我們。唔,對了,你有什麼事要辦麼?」 「沒有!嘿嘿,沒有!」 「有什麼事要辦,你只管找我!」 「那是!那是!嘿嘿!」 「不過,可不能違反原則哦!」 阮士傑是很講原則的。 「當然!當然!」…… 樊福林向自家門口走去。 在門口,正準備掏鑰匙,門突然開了,門縫裡擠出一顆腦袋: 「爹,等會兒進來,白玲在換衣裳!」 白玲是他未過門的兒媳婦,樊華的女朋友,在鎮上的開明飯店工作。 老子和兒子隔著門接上火了。 「樊華,咋又沒上班?一大早出去,敢情是批病假?!」 「咋?有病不歇麼?官不差病人!」兒子挺有理。 「你這不是一般的病吧?我看是癌!」 兒子笑了:「老頭,這有點不仗義了吧?哪有老子咒兒子得癌的?」 「我就咒你!」樊福林一肚子火,「咱先聲明,你小狗日咋混咱不管,眼下是社會主義,各人掙錢各人花,你結婚娶媳婦,別指望掏老子的腰包!」 兒子直做鬼臉,暗示媳婦在屋裡。 老子可不管這些,依然大聲嚷著: 「你覺著還是往日?能賴個病假,穿著皮襖到井下鬼混!如今不出力不掙錢,你指望我養你一輩子?!」 也怪樊福林,自從老伴病故以後,一直未能很好的擔負起老子的責任,兒子硬是學壞了。有些壞恍惚還是他教的。高中畢業分配工作,他被分到井下採煤,後來,一起分去採煤的同學通過各種途徑調到井上了,唯有他調不上來,他在老子面前哭,不願上班,老子就哄他: 「乖乖,上班吧,曠工一根屌毛都沒有!有本事你去批病假,鬧個高燒四十度。再不行,你就把我的皮襖穿上,到井下睡覺。只要你下了井,工資、下井費一分不少,難道你怕錢咬手?」 「下井睡覺要挨批!」 「不礙事。你甭理!誰批讓誰批,他批你聽著,全當是一股屁。說起來還是你上算,他批你要損失唾沫星子,你落得閉眼養精神。」 「俺區長愛罵人,他罵!」 「沒事!罵咱祖宗八代咱都不心驚!往日裡挨批挨鬥,遭的罵還少?咱少了一根毫毛沒有?咱唯物主義,罵咱咱聽不見,全是罵他們自己的!這麼折騰長了,他們准請你走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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