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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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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郝老將軍仍是遲遲不來,郝柯氏想喚人到客廳去看看,又怕人暗地裡笑她這麼大年歲還想和老頭子做那事,就忍了,只一氣接一氣地吸煙,總計吸了快二錢的清膏子。 到得十一點多,郝老將軍總算來了,進門就說:「郝寶川這小子真不是東西,自己想拉劉安傑,卻派了代表來做說客,要我防著劉安傑!」往床頭一坐,又說,「真是累,比在督軍府和行營都累。」 郝柯氏道:「那便多將息些個,你終不比當年。人嘛都有老的時候!」 郝老將軍最忌人說他老,不悅地看了郝柯氏一眼:「倒不是因為老,卻是因為氣!這幫當年跟在老子後面屁顛屁顛的東西們,今日竟一個個爬到老子頭上來了!還都把老子當傻瓜!」 郝柯氏說:「真是的,不是你的提攜,哪會有他們這幫東西的今日?你的心腸也是太好,寬厚得沒個邊,再這麼下去,只怕你的姨太太們也要爬到你頭上來的!你看看現在這家可還有個家的樣子?姨太太們犯了家法你不說整治,還護著寵著,還給錢……」 郝老將軍說:「我知道你說的是如琳和蕊芳,我給她們錢,帶她們出去,還不都是為了交際麼?」 郝柯氏道:「我不是怪你,是怕你寵壞了她們。若是寵壞了她們,你走以後,這家我就不好管了。」 郝老將軍問:「依你該咋樣?」 郝柯氏硬邦邦地道:「要依我,十太太裝病出去打牌的事就得罰,九太太舉止輕薄——竟然對二少爺媚笑,得打,家法上說得清楚,是五鞭。自然,對二少爺也得教訓。還有八太太,背著我在自己寢房裡請她娘家兄弟的客,這月的月規錢得停。那管賬的四太太,我疑她賬裡有詐,你想呀,七少爺哪來的那麼多錢吸大煙?不是他親娘四太太,誰會給他錢!」 郝老將軍點點頭說:「你講得都對,若是沒有秀娟那事,她們都該處罰。可秀娟的事一出,這些事就只能先算了。處置了秀娟,讓她們心驚,她們自得反省自己的過失,這叫做恩威並重,帶兵的都講這個。」 郝柯氏心裡不贊同郝老將軍這話,嘴上卻贊成:「也是,吃秀娟這一嚇,她們總會老實幾天。」 這麼說著,郝柯氏已準備著和郝老將軍上床了,郝老將軍卻坐在床頭不動,只托著大煙斗抽煙。 郝柯氏不便自己先上床,又湊到郝老將軍近前道:「我老說這些事,也知道你煩,沒准你還以為我是吃她們的醋呢!其實,我要吃醋早就吃了,不會等到人老珠黃的時候,是不是?」 郝老將軍說:「那是。這一點你最是不易,我知道的。」 郝柯氏往郝老將軍身邊依了依,手搭到郝老將軍肩上,話更輕柔:「你那些兒女姨太太呢,又會認為我狠,背下裡或許會說,看這柯氏,自己沒個兒女,就一天到晚找別個的碴……」 郝老將軍說:「這我也知道,你這麼著都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家。不是你在家裡精心操持,我在外面也不安心。」 郝柯氏這才小心地給郝老將軍寬了衣,邊寬衣邊說:「你要真這麼想,我就是被人罵、被人恨也值了。我就怕你心裡並不這麼想,只是騙我,待到我哪天老得爬不起了,連杯水都不端給我喝。」 郝老將軍道:「這叫啥話呀!只要我在,真到那一天如琳、蕊芳她們必會像伺候我一樣伺候你,准敢輕慢,我就罰她!還有那些兒女們,也一樣,他們是我的兒女,也就是你的兒女!」 這話說得有情有義,郝柯氏心中一熱,眼圈竟紅了,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郝老將軍忙哄:「莫哭,莫哭……」 郝柯氏偏就益發哭得歡了。一半是真的為晚景可能的淒涼而傷心,一半卻是為了能在郝老將軍面前撒回嬌,找回些年輕時的記憶。 郝老將軍偏不懂她的心思,竟就煩了,說:「你若再哭我就走……」 郝柯氏這才停了嗚咽,坐起了,後又揩幹淚,去給郝老將軍拿煨好的參湯和點心。 吃東西時,郝老將軍便呵欠連天,待得上了床,郝老將軍沒和郝柯氏說上幾句話,就呼呼睡去了。這讓郝柯氏很傷心,郝柯氏眼中的淚又禁不住流了出來,一點點洇濕了繡花枕頭。 默默哭著,郝柯氏恨恨地在心裡詛咒南如琳和蕊芳,固執地認定,她今夜不能如願,都是因為南如琳和蕊芳這兩個小騷貨!這兩個小騷貨弄垮了老頭子,才讓她今日又枉做了回好夢!她總有一天要像對付六太太秀娟那樣去對付她們。 後來,哭夠了,也罵夠了,複憶起那美麗的強暴,且于那美麗的強暴中佝僂著身子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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