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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任大全十分明確地告訴邊義夫,「邊督府,本省二次革命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大都督說了,上一回光復革命靠的是一協新軍,靠的是劉建時這個協統,今日靠的卻是你邊督府了!辛亥年一協新軍達成了民族革命之目的,癸醜年一旅省軍當達成二次革命之完全勝利!邊督府,你不可猶豫,且速速領兵北上吧!」

  邊義夫沉吟良久,不發一言,心想這二次革命來得何等快呀!原還以為只是黃鬍子嘴上說說,不當真的,這說來就來了,且又有這麼多省份群起響應,該不成真會像辛亥年似的,形成席捲全國的大勢力?袁世凱這民國大總統真做不成了?清政府江山一坐二百七十多年,袁大總統咋會兩年不到就垮臺?這實是令人詫異哩。任大全見邊義夫不做聲,又勸,「邊督府,兄弟和你也算得老朋友了,兄弟知道你是傑出的軍事人才,辛亥年新洪城頭三炮一轟,威震天下,你也被民意舉了個督府。你老兄想啊,這次揮師省城,趕走了劉建時,造成了二次革命的成功,省軍總司令舍兄其誰?兄若做了省軍總司令,必得兼個副都督,正可和黃大都督齊心協力,造福本省,造福本省兩千一百萬民眾哩!」

  邊義夫這才動了心,有兵有槍,城是必打的,與其打新洪,倒真是不如打省城了。打下省城,不但是有了一塊更肥一些的大地盤,花捐收得多,足以養更多的兵,更具吸引力的是:還有省軍總司令和副都督好當。做了省軍總司令兼副都督,他就是另一個劉建時了,那時再回頭收拾新洪的小逆錢中玉、畢洪恩還不是小菜一碟?便笑道,「任兄,你說到造福兩千萬省民,說動了我的心!黃大都督不讓本省民眾繼續吃土的最低奮鬥綱領,我記憶深刻,沒齒難忘啊,到我這裡又進了一步——任兄,我要鄭重告訴你:我若真被省民擁戴,被黃大都督提攜,做了省軍總司令並副都督,必得實現一個遠大目標:讓我西江省民一生之中至少吃上一次肉餅!」

  任大全高興了,「如此說來,邊督府同意率兵北上了?」

  邊義夫揮揮手,「那是!任兄,你馬上回去,稟報大都督,就說我邊某人將在本省打響二次革命第一槍,克日率部北上,讓大都督先把本省獨立的準備做起來,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任兄,你且快去稟報,兄弟這邊也要準備了!」

  任大全走後,邊義夫熱血爆湧,頭腦發昏,馬上召集胡龍飛、王三順並營以上軍官開了個緊急的軍事會議,在會上毅然將七月二十日攻打新洪的討逆,改為攻打省城的二次革命。邊義夫將任大全帶來的那張省城地圖攤在桌上,雙手熊掌般壓在地圖上,情緒愉快極了,「弟兄們,發達的機會就是如此這般地送到咱們面前!這叫啥呢?我看就叫做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黃大都督給了咱一萬革命經費,咱不革命,對不起黃大都督;本省民眾在吃土,咱不革命,對不起本省民眾;省城這塊肥肉送到了咱嘴邊,咱不吃,對不起咱自己,所以——要革命!要堅決施行二次革命!」

  還開了句玩笑,「省城新式學堂不少,打開省城,一人摟個女學生嘛!」

  眾軍官們全笑。王三順真是個淫棍,邊笑邊說,「邊爺,別摟女學生了,你讓我把省城的婊子操個夠,我就跟爺您到省城去革一回命!」

  邊義夫說,「王團長,你是個例外,一進省城,老子得把你的雞巴用鐵籠子鎖上,免得省城多出許多野孩子!」

  會議的氣氛空前的好,邊義夫和手下的弟兄們仿佛又一次革命成功,已進了省城,王三順手下的一個營長已在打聽省城婊子們的最新售價了。倒是九團團長胡龍飛透著難得的清醒,見弟兄們說得完全離了譜,敲敲桌子站了起來,「哎,哎,這可是軍事會議,怎麼扯到婊子窩去了?」

  弟兄們不言聲了。胡龍飛看著邊義夫,又問,「邊旅長,你估摸這省城好打麼?省城乃九朝故都,城池完好,明朝建的城牆上能跑開馬車,劉建時炮團的大炮全架在城牆上,你說咱咋對付呀?總不能指望王團長的雞巴去對付吧?」

  邊義夫心裡一沉,愉快消減了不少。胡龍飛又說,「打從去年兵變後,弟兄們窩在山裡,一天好日子沒過,這幾百里地拉去打省城,省城又不好打,一路上還不跑掉一半?好,跑掉一半,劉建時的大炮一轟,再死掉一半,邊旅長,咱這竊國大盜的買賣就做不下去了!」

  這話極是刺耳,當著這麼多弟兄的面說,又讓邊義夫難堪,邊義夫便火,「胡團長,那照你的意思說,咱就不革命了?」

  胡龍飛說,「革命呀,剛才,您老和弟兄們議論時,我就想了,光復革命那次,李二爺主張革命成功便革命,革命不成功就洗城,——咱們今日不妨也這麼幹一回,革命照幹,二次革命的旗照打,不過,別去打那不好打的省城,還按咱的計劃打新洪,打下新洪,用婊子們的捐把弟兄們身上養出了膘,再尋機打省城不遲。不知邊旅長覺得有沒有道理?」

  邊義夫沒來得及說話,例席會議的侍衛副官查子成先插了上來,「邊爺,胡團長說得對!小的在省城不也勸過你麼?黃大都督是兩手攥根……」

  邊義夫狠狠瞪了查子成一眼,迫使查子成把那根本該吐出的雞巴咽回了肚裡。這時,王三順也醒了夢,「邊爺,你別生氣,這細想想呀,胡團長還就是有道理!不把弟兄們養得肥一些,省城真不好打,人家劉建時可是大軍閥呀,人家那兩個旅是什麼旅?咱是什麼旅?別以為弄了一千杆槍就了不得了,你還是小軍閥啊!」

  邊義夫這才找到了發火的藉口——面對著兩個團長和一個侍衛副官的公然反對,身為旅長兼主子,不發火是有失身份的,使拍著桌子極難得的大吼起來,

  「王三順,你是個什麼東西!誰是軍閥?誰是?劉建時是大軍閥,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本省革命領袖黃大都督說的!黃大都督說過我是小軍閥麼?說過麼?黃大都督稱我為邊同志!何為同志?同志者,志同道合之謂也。既為黃大都督的同志,我們就要有奮鬥犧牲的精神,就要有革命的信仰!你這個人有信仰嗎?我看沒有!你只是個淫棍!弟兄們,你們都看看,這人是個淫棍!辛亥年革命前夜,本旅長奔走革命之時,這人在幹什麼呢?在爬牆戲小尼,差點兒摔斷了狗腿!進城運動錢管帶,本旅長不顧身家性命痛說我大漢民族之痛史,這個淫棍在幹什麼?在操婊子,而且差點兒出賣了革命!就這樣的淫棍還口口聲聲說擁戴本旅長,你就是這樣擁戴的麼?你是公然反對我!一貫反對我!從小就反對我!光緒二十二年,你隨我伴讀時,故意拍死過我的蛐蛐,對不對?光緒三十一年,去和錢管帶鬥蛐蛐,你又做什麼?你使了壞嘛,把我的蒼狼大將放跑了,害得我輸給錢管帶十兩銀子!很好,很好,王三順,今天你終於暴露了反革命的嘴臉,那麼,這團長你就別當了!我是小軍閥,不能委屈了像你這樣的革命家——你是革命家呀,比黃大都督還革命,比我邊某人還革命!」

  理直氣壯地一氣說到這裡,邊義夫手向吃貨查子成一指。「查子成,你這次軍火劫得不錯,這陣子又跟著我學了些革命道理,很有前途,十團團長就你接了,給我好好幹!」

  查子成被這突然降臨的官運弄愣了,站起來,激動得語無倫次,「是,邊爺,小的好好幹!小的過去是您的馬,從今往後就是你的狗,你說咬誰咱咬誰!」

  胡龍飛和一屋子弟兄想笑,可見邊義夫仍在氣頭上,便沒敢,都壓抑著。王三順委屈死了。還不敢辯,偏著一顆碩大的腦袋,眼淚汪汪看著邊義夫,「邊爺,小的混帳,小的不當團長了,再給您老當侍衛副官,接受您老的薰陶吧?」

  邊義夫敲著桌子,語氣中有些強調的意思,「又忘了革命,你又忘了!這次給我記住了:是革命的薰陶!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懂革命真諦!」

  口氣緩和了些,「好吧,念你王三順歷史上也做過一些好事,我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我和你這矛盾還算是咱們革命弟兄的內部矛盾吧,就留你做侍衛副官,以觀後效吧,團級待遇保留,馬還讓你騎,一月三兩豬頭肉的團級伙食還讓你吃。你就吃著團級軍官的伙食去慚愧吧,去好好反省吧,要從歷史上找根源——我再強調一下:你這位先生從歷史上就反對我,反對了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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