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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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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邊義夫又問十團團長王三順,「王團長,你說呢?」 王三順沖著邊義夫直笑,「邊爺,你說咋取咱咋取,小的能高過邊爺你麼?」 邊義夫心裡滿意王三順的恭敬,嘴上卻說,「廢話,你狗東西等於沒說!而你,胡團長——」 邊義夫看了胡龍飛一眼,「你說的不行!此事並不簡單。須知,本省局面十分複雜。我們後面有革命領袖黃大都督,錢中玉那逆後面有誰呢?有大軍閥劉建時嘛!劉建時已經借了兩萬兩銀子給錢逆,我們明火執仗劫了,劉建時那兩萬兩銀子的賬咱認不認啊?啊?」 胡龍飛說:「當然是不認的。」 邊義夫點點頭,「好,不認,本旅長也不想認。然他娘的而,不認的話,不就和大軍閥劉建時結下仇了麼?當然嘍,劉建時委實不是東西,我們為了本省民眾的幸福生活遲早要和劉建時打上一仗,只是現在還不能打啊,不能四處樹敵嘛!因此,一路上我就想了,這批軍火我們只能智取!」 王三順探過大頭。「邊爺,咱如何智取呢?」 邊義夫胸有成竹,「在半道上伏擊錢逆的人馬,以錢逆的名義把軍火接了去,事後也不認帳——我甚至想了,收成了軍火,馬上派人快馬赴省城去向劉建時抗議,看他這堅決的主和派敢不敢認這筆賬!他必不會認,那麼,日後他也就無法找咱們的後賬了。」 胡龍飛有些憂心,「可劉建時終是吃了暗虧,如何會罷休呢?」 邊義夫笑道,「他不罷休又能如何?咱拿走了軍火,占下了新洪,兵強馬壯,他狗東西敢不認咱這支隊伍?這滑頭軍閥必會認的!現在,老子們還沒打下新洪,他都對老子客客氣氣,一口一個邊旅長地叫,又送禮物,又送姑娘……」 突然發現說漏了嘴,停下不說了。王三順卻來了興趣,「邊爺,劉師長送了你啥禮物?」 邊義夫裝作沒聽見,換了話題,感慨說,「去了這一趟省城,我明白了不少道理,那就是:不能有單純的軍事思想啊,須得懂政治啊,一個沒有政治頭腦的將軍不是個好將軍,一支不懂政治的軍隊是沒有前途的軍隊。倘或早知道這一點,霞姑奶奶和那麼多好弟兄就不會死了,咱們也就不會被錢中玉、畢洪恩那兩小逆轟出新洪城了!胡團長,王團長,今天,我要嚴肅地告訴你們:我們將來最大的對手並不是錢中玉、畢洪恩這種小賊小逆,卻是劉建時這種大軍閥,大政客!未來的主要戰場也並不在新洪,而在省城,甚至在北京!」 邊義夫的這番話,嗣後讓胡龍飛和王三順都吃驚不已,他們再也想不到,民國二年蜇伏在桃花山裡的邊義夫竟有了如此清醒的認識,竟一下子看准了自己未來二十年的真正敵手,而且,已經把目光投向了省城,投向了北京。 那,議完了智取軍火的種種細節,胡龍飛帶著精心挑選的五百號弟兄下了山,直奔西江灣而去。邊義夫一直送到子村頭。站在村頭老槐樹下,已懂了政治的邊義夫心頭突然一陣不安:胡龍飛把全旅幾百杆槍都帶走了,並且又是去劫軍火,萬一胡龍飛心存異心豈不糟糕?便臨時將侍衛副官查子成派做監軍,隨胡龍飛去了。 胡龍飛、查子成並那五百號弟兄走後,王三順又問:「邊爺,你在會上說,劉師長送了禮物給你——啥禮物?也拿給小的瞧瞧,讓小的開開眼嘛!」 邊義夫滿腹心思,不願和王三順多糾纏,便從口袋裡掏出一隻上好的蒙古大綿羊的小腸做的香套套,遞給了自己的前侍衛副官,「喏,就是這個,拿去要吧!」 王三順卻不知該如何耍,兩隻手捏著香套套,在月光下審視著,「邊爺,這是啥呀?幹啥用的?」 邊義夫沒好氣地說,「套槍用的!」 王三順便把香套套套在了自己的短槍槍管上,且咕嚕道,「劉師長真是小氣,只送槍套不送槍!邊爺,你說得不錯,從政治的角度看,劉師長是靠不住!」 說罷,和邊義夫道了別,挎著上了套的短槍搖搖晃晃走了。至此,王三順的佩槍便上了套,直到幾年後王三順也有了向大軍閥劉建時討賞的資格,劉建時親自賞了王三順幾隻套套,又親自把王三順送進「怡情閣」時,王三順才明白了該用那上好的香套套套什麼槍。為此,王三順氣了邊義夫許多年,並認定這是邊義夫一生之中最對不起他的事之一。 半個白日帶一個長夜的不安過去了,次日黎明時分,領軍的胡龍飛和監軍的查子成率著弟兄們回來了,同時回來的還有十輛大車載著的一千支槍和八百箱子彈。據胡龍飛稟報說,接收中出了點小意外,原想在雞籠山下伏擊錢逆後,冒領軍火,不料,錢逆去時偏沒走雞籠山,又把交接時間提前了,差點了空。滿載軍火回新洪城時,錢逆倒走了雞籠山,便讓弟兄們于陰差陽錯中打了個正著,連錢中玉那逆也差點兒挨了一槍。胡龍飛眉飛色舞大誇查子成,說是查子成實是英勇無敵,有一車軍火逃出了包圍,三馬駕車急馳,逆們又在車上放槍,查子成竟追了上去,將車上二逆揪下車來摔死在路道上,手勒韁繩,勒得三馬同時立了起來! 邊義夫大為振奮,拍著查子成的肩頭道,「好,好,子成,你這狗東西,不但能吃,也實是能做!」 又對胡龍飛說,「胡團長,你幹得更好,把錢逆的軍火一鍋端了!有這麼多槍,這麼多子彈,新洪城哪裡還叫城?我看最多算個土堡子!胡團長,王團長,你們今天就給我把槍發下去,九團五百杆,十團五百杆,抓緊操練,每位弟兄再發一兩銀子的軍餉,十日之後,兵發新洪城,討逆滅賊!」 胡龍飛、王三順雙雙立正,「是!」 邊義夫豪情滿懷,微笑著將兩個手指架出一個十字,再次強調:「你們給我記住了,咱討逆的日子可是定在十日之後,啊?十日之後!」 十日之後,是中華民國二年七月二十日。 民國二年的七月,是個風雲激蕩的月份,党人領袖中山先生夢想中的十萬英里鐵路尚未開修,便被大總統袁世凱的倒行逆施弄成了泡影,革命力量雄厚的南方諸省,反袁暗潮洶湧異常,二次革命已箭在弦上。七月十二日,李烈鈞在湖口打響了二次革命第一槍,宣佈江西脫離袁氏民國而獨立,李烈鈞出任江西討袁軍總司令;七月十五日,革命大將軍黃興迫使江蘇大都督程德全宣佈江蘇獨立,黃興出任江蘇討袁軍總司令;七月十六日,上海大都督陳其美宣佈上海獨立,陳其美出任上海討袁軍總司令…… 各地二次革命的消息傳到省城,令黃大都督興奮不已。黃大都督認定民國二年七月便是宣統三年十一月,這癸醜年還是辛亥年,便指望以一萬兩銀子買下的省軍第三旅作為革命的依靠力量,促成本省的討袁獨立。七月十八日,黃大都督委派任大全為自己的全權代表,面見邊義夫,要邊義夫的省軍第三旅公開打出二次革命的旗號,迅速率兵北上,攻打省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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