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天下大勢 | 上頁 下頁


  邊義夫不作聲了。王三順又說,「邊爺,你想呀,倘或你是錢管帶,你會放著安穩的子不過,去和挨殺頭的革命黨私通麼?要是我我就不幹!」

  邊義夫心裡沒了底,「叫你這麼一講,我也拿不准主意了。」

  王三順說,「邊爺,主意好拿著呢!咱早回家就是!也別說咱沒運動,只說運動了,人家錢管帶不願跟咱幹革命。」

  邊義夫想了想,「形勢如此的嚴重,怕也只好這樣了。這倒不是我們存心要騙霞姑奶奶和任先生他們,而是錢管帶十有八九不會跟咱走的。」

  王三順說,「對,對,這是不用說的,錢管帶要是有一絲革命的意思,還會這麼大殺革命黨麼?你看看城門口掛的那些人頭!」

  因著城中的恐怖,王三順想早點回去。邊義夫卻說,半個月沒進城了,今兒個難得逃脫老太太的羅網進一回城,總得找個銷魂的去處耍耍才好。王三順也想到了漢府街「閨香閣」的那幫姐妹,心就癢癢的,贊同了邊義夫的主張,很快樂地跟著邊義夫往漢府街走。

  革命前夜,「閨香閣」仍像往常一樣熱鬧,院裡燈紅酒綠,笑聲一片,琴瑟之聲不絕於耳。二人熟門熟路進了院子,就被倚在回廊裡的兩個姐妹拖住了。一個胖的說要他們請酒。一個瘦的說要為他們燒煙。兩個姐妹濃妝豔抹,不論胖的抑或瘦的都很老相。王三順看了都不中意,邊義夫自然就更不中意了。可又不好說,就被人家硬拖到了樓梯口。這當兒,老鴇母托著水煙袋過來了,救了他們的駕。老鴇母對那兩個姐妹說,你們拉啥呀?這二位大人是找榮姑娘和梅姑娘的,我知道。又對邊義夫說,邊爺可是有一陣子沒來了吧?昨天榮姑娘還在我面前哭呢,說是想你想得不行。邊義夫問,榮姑娘在麼?老鴇母說,在的,在的,像似知道你要來,今日便沒出條子。邊義夫謝了老鴇母,就要往樓上榮姑娘房裡去。王三順追著邊義夫走了兩步,小聲問,「邊爺,你不管我了?不是說有福同享麼?我的花帳咋辦?」

  邊義夫說,「老規矩,我一起結。」

  王三順手一伸,「姑娘的賞錢總得有兩個吧?」

  邊義夫這才掏了點碎銀子給了王三順。

  王三順把碎銀子揣好,老鴇母又走過來說,你那要好的小梅姑娘也在哩!只是房換了,在樓下南屋,我領你去。王三順有點為難,我不他不想去找小梅姑娘,小梅姑娘太土氣,又不會唱唱,他想新找個會,並且漂亮有浪味的姑娘好一回,就說,我自己去吧。老鴇母非要帶他去,這一來,就把他送進了小梅姑娘的懷裡。小梅姑娘正來著月經,王三順開初並不知道,待得知道,啥都晚了。看著倒在床上的那一堆誘人的白肉,什麼晦氣不晦氣的都顧不得想了,只一個操的念頭,直操得滿床的血水,仍是操。操到後來才發現,自己身上也滿是汙血,大腿、肚皮都紅濕一片。這才後悔起來,一邊抓過小梅姑娘的衣裙在自己大腿、肚皮上擦,一邊罵小梅姑娘坑人,故意用撞紅的晦氣來毀他。小梅姑娘說,「不是我要毀你,卻是你要毀我。你這人沒一絲一毫憐香惜玉的心,一見面沒說上幾句話,就要操我,你可問過我身上舒服不舒服?」

  王三順眼一瞪,「什麼憐香惜玉?我不懂!我到這兒來就是為著操你的!」

  小梅姑娘很生氣,揩著身上床上的血跡說,「那好,這操完了,你就走人吧!」

  王三順卻不知該往哪走?邊義夫不是他,那可是真會玩,和榮姑娘不泡上三五個鐘點是斷不會離開「閨香閣」的,他除了在小梅姑娘房裡呆著,哪裡也去不成。便惡毒地笑著走到小梅姑娘身旁,用粗大的手掌拍著小梅姑娘的光屁股,「老子才不走呢!老子歇過乏,過一會兒還操你的臭!」

  小梅姑娘說,「有本事你現在就操!」

  王三順慚愧了,「我歇歇,也讓你歇歇。」

  因著要「歇歇」,王三順便到院中看風景,沒看到別個做那事的好風景,竟看到了原要運動的巡防營的錢管帶。錢管帶穿一身團花緞夾袍,正站在回廊上和兩個年少俊俏的姐妹笑鬧,一手摟著一個,兩手竟插到了兩個姐妹的抹胸裡。見了王三順,錢管帶笑著過來了,「哎,王大頭,你家邊爺呢?」

  王三順指著樓上,「在上面樂著呢!」

  錢管帶笑笑,「在榮姑娘那裡昕琴是不是?告訴他,回頭我也去聽,我還有樁事要和他商量呢。」

  王三順說,「行,我現在就去和邊爺說。」

  上樓到了榮姑娘房門口,果然聽得房裡有陣陣琴聲傳出,趴在門縫中一看,身材纖細的榮姑娘正坐在邊義夫懷裡撫弄琴弦,還時不時地回首去親邊義夫的臉。這益發讓王三順覺得吃了大虧,梅姑娘說他不知憐香惜玉,可梅姑娘有人家榮姑娘俊麼?有人家那纏綿的滋味麼?因著心裡的那份委屈,一惱之下就敲了門。邊義夫開了門問,「幹啥呀,你?」

  王三順心裡不愉快,便與自己的主子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邊爺,你不是要找錢管帶麼?現在錢管帶來了,就在樓下等你。我看運動一下錢管帶或許能行,人家錢管帶還說要主動找你商量呢。」

  邊義夫不信,眼睜得很大,「真的?錢管帶真來了?還要找我商量?」

  王三順說,「我還會騙你麼?我給你喊來。」

  邊義夫忙道,「別,別。」

  卻晚了。王三順存心不讓邊義夫好過,扭頭沖著樓下叫將起來,將錢管帶喚上了樓。麻煩就這樣惹下了:錢管帶那日原只想強賣些新到的劣質大煙給邊義夫,敲邊義夫一點小小的竹杠,根本沒想到革命黨的問題,邊義夫偏試探著扯起了革命黨。錢管帶倒也會裝佯。白日裡還在拿革命黨,現刻兒卻做出一副同情革命的樣子,說什麼如今這裡獨立,那裡獨立,滿人的朝廷已是風雨飄搖,不知哪一覺醒來,就會變了朝代。邊義夫便上了當,真以為錢管帶可以運動,便把革命黨的帖子掏了出來,拿給錢管帶去看。

  錢管帶看罷帖子,認真問,「邊先生,你可是革命黨?」

  這關鍵的時候,邊義夫倒多了個心眼,只搖頭不點頭。錢管帶又問,「你既不是革命黨,哪會有革命黨的帖子?」

  邊義夫說,「這你就別問了。」

  錢管帶偏要問,「你把它給我看是啥意思?」

  王三順這時已覺出情況不對,未待邊義夫答話,便插上來道,「邊爺那意思您老還不明白麼?我們是稟報呀,稟報給官府,把革命党全抓住殺頭!嚓,嚓!」

  錢管帶莫測高深地說,「倘若我他媽的就是革命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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