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天下大勢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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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邊義夫和王三順都不敢作聲了。錢管帶又盯著他們看,看了好半天才說,「二位,咱們都別玩戲法了,這戲法不好玩哩!不論咱過去關係如何,這會兒,你們都得跟我走一趟。這一來,兄弟就得罪二位了——」 沖著邊義夫和王三順一抱拳,「兄弟先給二位把情賠在前面了。」 當下,把帶來的兵勇喚上了樓,兩人扭一個,把邊義夫和王三順扭下了樓,拉拉扯扯出了「閨香閣」。直到夢也似的成了錢管帶的俘虜,邊義夫和王三順還不知道錢管帶到底是哪一路的?去的地方也不甚了然。既不是大獄方向,也不是巡防營住的三牌樓,卻是一路奔西,下了漢府街,又過了狀元巷,最後竟到了一座門口有一對石獅子的大宅院裡。進了大宅院,錢管帶讓他們和押解他們的兵勇們在門房候著,說是先要去稟報一聲,逕自走了,過了好長時間也沒回來。邊義夫知道大事不好,趁著兵勇不備,對王三順說了句,「三順,咱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咱啥都不能認。」 王三順嗯了聲,特別表白說,「邊爺,你最清楚,我和革命黨可真是一點關係沒有,既不認識大頭目孫文先生,也不認識省上黃鬍子。」 邊義夫有些氣急敗壞,「我便有麼?便認識麼?孫文是胖是瘦我還不知道呢!給我記清了:咱這回進城就是為了操婊子,和革命黨無涉!敢胡說八道,小心我撕你的嘴!」 七錢管帶到來時,新洪知府畢洪恩正為各地獨立的消息犯愁。一張湖北軍政府半月前出的《中華民國公報》,畢洪恩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心裡越煩。明擺著,湖北、湖南、江西、山西是完了,上海、江蘇、浙江也完了,這些地方的新軍、民軍已起事獨立,並通電擁護中華民國湖北軍政府。四川估摸也靠不住,保路同志會早就在鬧,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易幟獨立只是個時日問題。天下已經大亂,且會越來越亂,大清的江山看來是保不住了。省上的情況也不妙。 省城天天有準備起亂的消息。同盟會和共進會的革命黨人兩次往撫台衙門扔炸彈,逼得老撫台天天禁街,天天抓人、殺人,可革命黨偏就抓不盡。殺不絕。現如今,連新洪也出了革命黨,五前抓了十個,是綠營江標統抓的,朝廷一聲令下「殺」,便殺了。後來,又抓了幾個疑是革命黨的人,江標統未報巡撫衙門,也未讓他得知,自作主張就給殺了。這些殺掉的人,都奉老撫台的命令,懸首示眾,可仍是壓不住暗地裡爆湧的反潮。這幾日,已接下面的密報,道是革命黨炸彈隊進了新洪城裡,要和桃花山、銅山裡的三股土匪裡應外合,一舉拿下新洪,成立大漢軍政府。又有消息說,同盟會和共進會在運動巡防營,他外甥,巡防營錢管帶明拿革命黨,暗助奸人謀反,也不知是真是假? 正想著外甥,門外來了稟報,說是錢管帶到。畢洪恩一怔,把那張《中華民國公報》收了,定了定神,才對稟報的家人說,「讓他進來吧,我正要見他。」 錢管帶進來了,匆匆給畢洪恩請了安,便把革命黨的帖子掏了出來,「老舅,您看看這個!」 畢洪恩一看,是張聯絡帖,不是往常發現過的宣傳帖,帖上且有同盟會和共進會的關防,心中不免一驚。帖子抬頭清楚,是寫給新洪知府和巡防營弟兄的,言之鑿鑿地說:大漢革命之狂飆颶風已遍滿域內,滿清潰滅已勢不可免。武昌首義大功告成。本省舉義箭在弦上。因此,要知府畢大人和巡防營弟兄順應民心民意,擇機而起,於本省党人義旗高張之時,響應起義。如斯,則畢大人和巡防營弟兄于光復之後,仍可在大漢政府裡勤民奉事。倘為虎作倀,則新洪光復之,爾等將死無葬身之地……云云。落款是全省同盟會、共進會時局聯席會議。畢洪恩看罷便問,「阿三,這帖是哪來的?」 錢管帶說,「是桃花集一個姓邊的紈褲少爺帶來的。」 畢洪恩問,「這少爺什麼背景呀?是同盟會,還是共進會?」 錢管帶笑了,「老舅呀,此人是遠近聞名的孟浪公子,哪有啥背景呢?因此我便覺得有點怪:帖子不像是假的,傳帖的卻又是這麼一個靠不住的東西,難道革命党那邊真的無人了嗎?」 畢洪恩想了想,「阿三啊,你且不要這般說。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又道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況且,如今是大亂已起的年頭,這孟浪公子真做了革命黨也說不定呢!」 錢管帶道,那您就問他一問,我也因著心中起疑,才把這人帶到這裡的。 畢洪恩阻止了,意味深長地看了錢管帶一眼,「先別忙,我倒是想和你先談上一談。」 錢管帶說,「那您老就說吧,您是我親娘舅,不論說什麼,也不論我贊同不贊同,我都不會說與別人聽。」 畢洪恩一聽這話便想:這外甥十有八九私通了革命黨,他話中的意思是誘他先把底說透哩。於是,微微一笑,「阿三,你覺得大清的天下還坐得牢麼?」 錢管帶反問,「老舅,您說呢?」 畢洪恩搖搖頭,「我看險哪。」 錢管帶問,「險在哪裡?」 畢洪恩喟然長歎,「險在民心呀。這回不是洪楊起亂了,確是革命呀,情勢大不同了,只短短二十餘天,舉國上下都動了起來,何等了得……」 錢管帶默默看著畢洪恩不作聲。畢洪恩吃不透自己外甥了,走到錢管帶面前,話頭一轉,「所以,有人就暗中通了革命黨,就給自己留了後路嘛。」 錢管帶怔了一下,驚問,「老舅是說誰?誰留了後路?」 畢洪恩火了,雞爪似的手指往錢管帶腦門上一指,「我說的就是你錢阿三!你還給我耍鬼。心眼?綠營江標統正要告你私通革命黨呢。」 錢管帶嚇白了臉,「當真?」 畢洪恩說,「掉腦袋的事,我能胡說麼?」 錢管帶慌忙辯解,「這是江標統害我!」 畢洪恩卻道,「就是真通了革命黨,也不要怕,我只要你向我說清楚。」 錢管帶這才承認說,「老舅,早幾日是有過一個省上的朋友來約我,要我和桃花山裡的女匪霞姑聯絡,我沒應。老舅你想呀,我剿匪剿了這麼多年,到末了卻和匪攪到了一起,成啥話呀?!」 畢洪恩說,「不和匪攪到一起是對的,可後路還是要留的。省上那個朋友,還能聯絡上麼?」 捅破了這層紙,錢管帶也不怕了,挺惋惜地說,「老舅呀,當初你也沒給我透個底,我哪敢放肆?現在聯絡不上了,我已回絕了人家,人家還和我聯絡啥?正因為這樣,今晚我才把邊義夫帶到了您老這兒。」 畢洪恩想了想,和革命黨聯絡也許只有這條路了,便道,「罷了,罷了,那就把邊義夫帶進來問上一問吧。」 帶上了邊義夫和王三順,卻沒問出個名堂來。無論畢洪恩和錢管帶怎麼和氣地啟發,邊義夫和王三順就是不說自己和革命黨的聯繫。問到那帖子,二人極一致地說是撿來的,送給錢管帶是為了討賞0這就讓畢洪恩為難了。畢洪恩撚著鬍鬚,圍著邊義夫和王三順踱了半天步,才最後做出了決斷,誇了邊義夫和王三順幾旬,讓錢管帶把他們放走了。錢管帶覺得怪,待邊義夫和王三順一走,便問畢洪恩,「老舅,你咋放了他們?明擺著他們是說瞎話嘛!」 畢洪恩道,「所以,我放了他們。」 錢管帶又問,「那昨日抓的兩個疑犯是不是也放掉?」 畢洪恩搖搖頭,「那兩個卻要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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