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天下大勢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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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雙印說,你小子活膩了?敢說霞姑奶奶是強盜!霞姑笑道,咱原本就是強盜,還怕人說麼?後來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些啥,現在已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晚由李雙印作東,在山神廟裡喝了一回酒,次日一早便帶著邊義夫和王三順下山了。當時,她對邊義夫並沒特別的好感,只覺得這人挺白淨,面孔也滿討人喜歡,如此而已。不曾想,到了銅山腳下,臨分手,邊義夫竟不想走了,要跟霞姑到桃花山去看風景。 霞姑哭笑不得,騎在馬上低頭瞅著邊義夫說,桃花山是有名的強盜窩,只有姑奶奶這種男女強盜,沒啥風景好看哩。邊義夫抱住霞姑的腿說,那我也去,就去看強盜。霞姑探身抓住邊義夫的粗辮子,在手上把玩著說,你倒不如做強盜了。邊義夫道,行,就跟姑奶奶你去做強盜吧!不料,邊義夫進了桃花山不到半個月,李太夫人便由王三順引著找到了山裡,硬迫著邊義夫離了山。邊義夫的強盜沒做成,只和她做成了一段露水姻緣。嗣後,邊義夫又到山裡來過幾次,她也到桃花集邊家去過,只是雙方都再不提做強盜的話了。 霞姑覺得邊義夫是個人物,有時候讓人捉摸不透。說這廝膽子小吧,碰到當緊當忙的關口上,他膽子偏就很大。你說他膽子大吧,他在自己母親面前簡直像個兔子。革命前夜,霞姑已預想到了反動頑固的邊母李太夫人可能阻撓革命,臨散前,又對邊義夫交待說,「運動錢管帶的事,你說做就得立馬去做,別讓你家老太太知道。」 邊義夫這時已悔青了腸子,昕到霞姑提到了老太太,又覺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老太太只怕已經知道了,我跳牆時你們一抓我,王三順就跑了,他准要去和老太太稟報的。王三順這位同志滑頭哩,是否真革命尚不可知,該廝一邊假模假式做著我的革命同黨,一邊呢,又奉老太太的意思監視我,我拿他實是沒有辦法的。」 霞姑有些不悅了,「這話你別說了,運動錢管帶這事不是我提的,卻是你提的,你現在不能推了。」 邊義夫臉一紅,「誰推了?霞妹,你想想,我要是怕死,想推,還主動提它幹啥?你霞妹說,我老邊是怕死的人麼?!」 霞姑拍了拍邊義夫的肩頭,「你不是。我知道的,你明日去錢管帶那裡運動,我呢,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邊義夫沉吟了一下,硬著頭皮說,「好吧,你們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蒙嚨醒來,大太陽已當頂照著了,一縷劍也似的白光直射到炕沿上。光中有塵埃飛舞,堂屋對過的西房裡有嬰兒的啼聲,這都讓邊義夫警醒。邊義夫想到了邊鬱氏和新得的兒子。又想到了要到城裡去運動錢管帶,才下了很大的決心,把眼睜定了。睜定了眼仍不想起,只望著房梁發呆。這時,王三順在外面敲起了窗子,一聲聲喚著,「邊爺!邊爺!」 邊義夫支起腦袋一看,正見著王三順現在窗外的扁臉,那臉上滿是討好的笑。邊義夫及時記起了這廝昨夜的不忠,昨夜若不是誤會,若是真碰上了官廳的探子,他豈不完了?便想狠狠罵王三順一通,讓這廝長長記性。終於沒敢,怕嚷起來,昨夜的事被母親李太夫人知道,引來極不必要的麻煩。邊義夫只朝窗外的王三順瞪了一眼,就穿衣起來了。王三順偏在窗外表功,「邊爺,昨夜真急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官府拿去了再也回不來了呢!我都想好了,你要天亮還不回來,我就得去向老太太坦白交代了。」 邊義夫心裡更氣,操起身邊的一件袍子,往窗臺上一抽,「你狗東西還有臉說?滾,快滾!」 王三順身子向後閃了閃,並不向遠處滾,「看看,急眼了吧?昨夜的事能怪我麼?我又不知道牆那邊有人,再說了,要是我先爬過去,邊爺你咋辦呀?誰托你上牆呀?」 王三順的聲音越來越大,此等醜陋埋汰的事情隨時都有可能敗露,邊義夫真著急了,趿著鞋要往院裡去。走到堂屋,西房裡的邊鬱氏隔著半開的門看見了,喊邊義夫過去看孩子。邊義夫硬著頭皮過去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強笑著誇獎了句,「咱這孩子也不算太難看的。」 誇罷就走了。 到院裡和王三順一照面,邊義夫臉上的笑收起了,唬著面孔對王三順道:「王三順,我警告你:昨夜的事你別再提!再提我就煸你!昨夜我要抬舉你,你狗東西偏就不識抬舉!偏就!」 王三頃有些摸不著頭腦,「邊爺,你咋抬舉我?這是哪扯哪呀?」 邊義夫信口胡說道,「哪扯哪?昨夜民軍的三個司令都來了,知道不知道?三個司令都是孫文先生親自指派來的!孫文是誰呢?就是孫中山先生!革命党最大的頭目,朝廷的頭號欽犯!就像當年天朝的洪秀全!我原想在革命黨那裡保你個第二路標統,你倒好,偏就跑了!」 王三順那當兒就有非凡的官癮,一下子認真了,伸著一顆大頭問,「邊爺,你真要保我個標統啊?」 邊義夫說,「我和孫文是啥關係?和革命黨是啥關係?保你個標統還不是一句話麼!」 王三順悔了,腳一跺,「嘿,邊爺,事先你咋瞞著我?我要早知道底細,也就不跑了!別說標統,就是棚長、哨官也成哪!」 邊義夫悻悻道,「我就想試試你這人靠得住還是靠不住!沒想到,你靠不住,沒有革命信仰!我在牆裡面那麼喊你,你還是跑了。」 說罷,邊義夫不再理睬王三順,只讓王三順獨自在那裡後悔。自己去洗了臉,吃了飯,估摸著王三順後悔得差不多了,才剔著牙邁著方步,到了牲口房裡,找到正餵牲口的王三順,把革命党人任大全給他的聯絡起事的帖子遞給了王三順,對王三順說,再考驗他一回,要他代表革命党去運動新洪城裡的錢管帶。王頃不想自己一人去冒險,怯怯地看著邊義夫,「只我一人去,你邊爺去不去呀?」 邊義夫仍在剔牙,把剔出的一塊什麼東西「呸」的一聲吐了出來,「這次我就不去了,我有更要緊的大事要做,革命前夜嘛,大家事情都很多哩,我呀,孫文呀,省上的黃鬍子呀,霞姑妍奶呀,一個個都忙得要死。」 王三順苦著臉,「你邊爺不去好麼?就不能把手上的事先放放?」 邊義夫臉色嚴峻,「我不能去,就是沒事也不能去,我一去就暴露了,革命這種事最怕一個暴露,懂不懂?」 王三順不懂,說,「爺呀,我去只怕不行哩,錢管帶不會信我的,他只當我是小毛蟲。」 邊義夫縱恿說,「會信的,我看會信的!過去我找錢管帶玩蟲、買大煙土不都帶著你麼?錢管帶認識你,還老在我面前誇你機靈哩!」 王三順根本沒有自信,「起事造反,武裝革命,多大的事呀,我這做下人的去說,人家錢管帶只怕不會當真。邊爺,我看你就讓孫文和霞姑奶奶他們先忙著,您那,還是得和我一起去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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