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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待朱建寧出了門,俞廉榮才慍怒地對柏欽若道:「柏欽若,老夫我以為你秉性剛正,才智過人,委你以查賑重任,不曾想你卻捅出如此大亂!你……你竟敢擅殺朝廷命官!難道你真的不知曉朝廷的王法綱紀麼?現在,你倒給我講講,你何以不顧王法,誅殺津口知縣陳榮君的?」

  柏欽若嘴兒張了張,話未出口,兩行熱淚先自滾了下來,落到了自己的衣襟上。

  俞廉榮一見柏欽若流了淚,心下軟了半截,暗道:看光景,這其中必有隱情。柏欽若為人清廉正派,且又剛剛分到此地提補,和陳榮君素無冤隙,決不會假公濟私,擅自殺人的。而朱建甯和陳榮君都不是什麼清官,這一點他也知道。這一回派柏欽若下巡查賑,他本意就是要抓住貪贓枉法的憑證,藉以整肅屬下府道州縣的貪糜之風。

  「說吧!有什麼隱情都說出來!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你如今也不是三歲孩兒了,敢處斬一個七品知縣,難道就不敢把事情真相道將出來嗎?」

  柏欽若一開口說話,卻把俞廉榮嚇了一跳。

  「大人!俞老大人,卑職素常不怕什麼,卑職這淚不是為自己流的,卻是為大人您,為朝廷聖上流的!老大人您在撫台衙門時常向卑職感歎官場之風墮落惡劣,卑職還將信將疑,此番奉委查賑,卑職才知曉,如今為官者簡直形同匪賊啊!若我大清天朝所用之府道州縣官吏都如朱建甯、陳榮君之流,則我大清天朝其崩在即!斷無希望!」

  滿座皆驚。

  俞廉榮怕柏欽若借題發揮,說出冒犯朝廷的話,連忙道:「柏欽若,你不要扯這麼遠,只說此次查賑的事吧!」

  柏欽若遵命述職,從踏進津口親眼目睹的災情,說到萬餘亂民如何攻破縣城;從津口知縣陳榮君勾結臨江知府朱建甯貪匿三萬九千四百兩賑銀,說到津口義婦寧可賣身救夫,不反朝廷。在講到亂民圍住縣衙,自己被迫下令斬殺陳榮君時,柏欽若道:「卑職自知無權處斬這狗官,卑職知曉誅了這狗官便會落下罪名,然其時亂民激憤之情已難以遏止,卑職若不誅他,則亂民也要殺他。而若是亂民們殺了他,則朝廷聖上的聖明便蕩然無存了,亂民們必得視陳榮君之流的貪匿為朝廷聖上的罪孽,必得反到臨江府,反到京師去!卑職誅他,是為了大清江山,為了朝廷聖上啊!若是明哲保身,卑職大可不管不問,落得一個自在輕鬆!如果老大人以為卑職不該斬這狗官,便即刻將卑職拿入大獄,卑職斷無怨言,卑職為大人您,為朝廷聖上盡了心,盡了職,卑職內心無愧!」

  俞廉榮大為感動,臉上卻不露絲毫聲色,又問道:「處斬了陳榮君,亂民們便退了麼?」

  柏欽若道:「斬了陳榮君,卑職向亂民們申明了大義,大部亂民便退了,只有三五百個亂匪中堅,依然不退,卑職便組織城中義民與之拼殺,一直守到官兵進城,才將反叛平息!」

  俞廉榮頻頻點頭道:「聽說清浦一位姓陸的老孝廉為此出了大力,支派了五十余名陸姓族人家丁隨你同行,可是實情?」

  「此是實情!陸老孝廉深明大義,那五十余名族人家丁個個英勇忠心,皆為義民,卑職所言之事,老大人也可找陸府家人核實。」

  俞廉榮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心下對柏欽若讚歎不已,柏欽若果然是大智大勇,不同凡響,他此番派他來查賑,實在是英明之舉,如若不是及時地將他派到津口,津口這場大亂眼下怕是無法收拾了。

  然而,要治朱建寧的罪,卻要拿到確鑿的憑據,於是,俞廉榮又問:「你說朱建甯勾通陳榮君貪匿賑銀,可有確證?你說朱建寧要殺你滅口,又有何證據?」

  柏欽若道:「貪匿賑銀一事,有陳榮君七月二十二日手書筆記為憑。朱建寧殺人滅口就在老大人到來前一刻發生的。他想以毒酒毒殺卑職,不曾想卑職未曾受害,倒是卑職僕役李興吃了毒酒當場斃命!時下,李興遺體就在衙內!」

  俞廉榮需要的東西全有了,手一抬,對柏欽若道:

  「不要說了,老夫一切都明白了,陳榮君為一縣之令,貪匿賑銀,激發民變,犯了欺君逼反之罪,按律當處斬刑;老夫要上奏朝廷言明實情,不但保你無罪,還要為你請賞……」

  正說到這裡,知府朱建甯手捧阮大成等人供單,跌跌撞撞進來了。

  俞廉榮一聲斷喝:「跪下!」

  朱建寧乖乖跪下了。

  「把供單呈上來!」

  泉司大人一把奪過朱建寧手中的供單,呈到了俞廉榮案前。

  俞廉榮匆匆閱畢,拍案罵道:「滿紙胡言亂語,一派荒唐之言!」

  朱建寧這才知道事情徹底敗露了,慌忙頓首道:「老大人明鑒!卑職問賊之時,並未動用大刑,這……這供狀都是賊人自具的哇!卑職以為……」

  俞廉榮根本不聽朱建寧的辯解之詞,又將公案猛擊了一下,厲聲喝道:「左右,速速與我將這豬狗不如的臨江知府拿下!老夫要上奏朝廷問他欺君逼反之罪!」

  朱建寧一下子癱倒在地上,翻身打滾地亂喊亂叫:「大人!老大人!卑職冤枉,卑職冤枉啊!柏欽若謀反!柏欽若謀反是實情啊!老大人,老大人啊……」

  兩個兵丁像拖狗一般,將哀號著的朱建寧拖下了大堂。

  俞廉榮又揮了揮手,喝令左右公差閒人統統退下,爾後,逕自走向大堂,親自來扶柏欽若起身。

  柏欽若不起,頓首謝恩道:「老大人,小的永生永世忘不了您老的恩德!我大清天朝有大人這樣的撫台,是朝廷聖上之幸,我兩江之地有老大人這樣的青天,是萬民百姓之幸;我柏某能隨老大人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是我柏某三生之幸哩!」

  撫台大人深深受了感動,拼力將柏欽若挽起。

  將柏欽若按坐在太師椅上,俞廉榮又說道:「如今雖說是大亂已平,可審賊問供安民撫慰之事還有許多,津口無主,你且與我暫代一縣之主,了卻後事如何?」

  柏欽若道:「卑職不才,怕難負如此重托。」

  俞廉榮道:「莫說一個津口,就是臨江府交與你整治,老夫也是放心的!不是老夫誇口,老夫許有諸多不是,唯有看人,一看便准哩!」

  柏欽若再次拜謝了撫台大人的知遇之恩,又道:「既然老大人如此錯愛,不才便盡心盡力為津口百姓辦些事情吧!但凡有失當之處,還請老大人多多點撥。」

  俞廉榮點點頭,隨即便和柏欽若談起了大亂之後的津口政事。

  俞廉榮問道:「津口災荒尚未過去,亂民賊党尚未根絕,起亂緣由也未問明,你這縣主也不好當哩!老夫倒要聽聽你打算如何行事?」

  柏欽若想了一下道:「首要的事情必得安撫民心,使之不復浮動。卑職曾在亂民圍衙之時許了願,要將朝廷撥發的九萬三千五百兩賑銀悉數放于災民。此舉一則昭信於民,二則可使百姓知曉聖上洪恩,三則可解萬民之饑,遏止新的亂萌!」

  俞廉榮點頭道:「不錯!」

  「其二,加緊訊問拘押在獄的眾賊!查明起亂禍首,起亂原委,起亂之謀劃過程。如此大亂,絕非十天半月可鼓噪成功,卑職以為,這其中必有未露之隱情,必有會黨幫匪從中煽惑。」

  俞廉榮又點了點頭:「是的!清浦海路通商,和南洋各地往來頻繁,難保沒有南地會匪滲入其間!說!你再說!」

  柏欽若又道:「據卑職所知,起亂之前,津口各地均辦了團練,而那率先請辦團練者,便是清浦南寺坡富商,這些人正如老大人所言,和南地交往頻繁,我便疑這其中有詐!因而,其三,卑職擬對南寺坡奸商偽號予以徹查,凡出銀資助團練——亦即資助亂民反叛者,一體捕拿下獄,以斷亂賊財源,根絕後患!」

  俞廉榮擊節贊道:「好!這幫奸商偽號,早該封它一批了!老夫早就聞知清浦南寺坡一幫為富不仁的奸商富賈,屢違朝廷禁規,轉運洋藥,四下私售,毒害百姓,致使世風日漸淪喪,而那原縣主陳榮君興許是受了那幫奸商不少好處,從不過問!」

  「其四,此次平叛反亂,津口眾多義民不畏亂賊淫威,協助官府剿殺亂賊,其殞命者,本縣予以厚葬褒獎,其受傷者,本縣賞銀安撫以示恩德。」

  俞廉榮補充道:「除了賞銀、安撫,還要為殞命義民立冊傳世!」

  「大人所言極是!卑職遵命,即日便派人查訪,撰立義民冊。」

  「好!你再說!」

  「其五,疏通河道,排放倒灌于田中的海水,整治田桑,以定萬民百姓長居久安之根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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