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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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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臨危受命的柏欽若頭頭是道地向撫台大人俞廉榮講了八條主政之道,俞廉榮都予以首肯了。俞廉榮實在驚歎柏欽若的聰明才智,心中暗想:若是早一些奏明聖上,將柏欽若派到津口,換下那貪婪昏聵的陳榮君,則津口決不會生出如此大亂。 最後,俞廉榮又向柏欽若提醒道:八條主政大計,時下最重要的是肅清亂匪,剷除亂萌。 柏欽若記下了。 翌日,在押的禿頭趙老大、獨眼費大爺等人供出了洪門密事,津口境內大批官兵衙役傾巢出動,四處搜捕會匪餘黨,三日之內,又有二百餘人被指舉為會匪拿獲,清浦南寺坡上眾多商人都被當做亂匪拿了,津口城裡許多沒被亂匪搶到的人家也被官兵們借著拿人的機會俱一搶了。 津口境內又憑空生出一場大亂。這一回的大亂不是會匪們攪起的,倒是官府攪起的了…… §第四十四章 影子先生莫義德最終還是做了大清天朝的義民。他雖說沒在八月十二那動亂之日挺身而出,為官府、為天朝而戰;他雖說鬼迷了心竅,跟著去撿潰退亂民拋下的財物,以至於被錯拿入獄,可他的心還是屬大清聖上的。柏欽若訊問他的時候,他把知道的、不知道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最後,主動提出要協同官府去拿會匪。他十分肯定地告訴柏欽若:清浦鎮是會匪的老巢,洪門會匪還多著呢!他一口氣就報出了十幾個名字。 柏欽若十分震驚。 震驚之余,柏欽若成全了他一片忠君保國之心,當堂將他開釋,令他引著官兵,到清浦鎮去拿匪。 做了忠於官府的義民,引著幾十個官兵去拿會匪的時候,影子先生一下子變得不同凡響了,他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從頭到腳都透出了輝煌燦爛。他覺著自己不僅僅是個義民,恍惚還是個官兵的首領呢!現在他手中操著生殺大權,他只要衝著誰家的門樓一揮手,身後的官兵就會撲過去抄家拿人。 前日的無賴庸醫,昨日的階下囚,今日卻成了人上人,這變化委實太大了。當那埋在身心之中的輝煌,一絲一縷慢慢釋放出來的時候,影子先生已暗暗在心中排列好了要捕拿的會匪名次。 首先要拿的是那些昔日的仇人。阮大成已入了獄,陸牛皮死掉了,姑且不提,鐘德亮、楊老四是非拿不可的。一則,他們往日和阮大成他們打得火熱,必是會匪無疑;二則,他們都對不起他。他記得很清楚,道光二年和洋毛子斬不死打官司時,他差一點兒死在鐘德亮手裡。那一回,連阮大成都不願殺他,鐘德亮卻要殺他。其實,那一回怎麼能怪他呢?那一回怪高老主,是高老三讓他臨堂變卦的。因此,鐘德亮得拿!說啥也得拿!至於楊老四嗎,也是該拿的,道光四年春上,他曾打過他一個耳光,而且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打的。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姓楊的仗著那幫會匪勢力,竟當眾打了他的臉,就憑這一條,難道還不該拿嗎? 這類仇人很多,有些他一時想不起來,他的主意是,只要想得起來,統統拿入大獄再作道理。 第二類該拿的人物是有錢的商人富戶。南寺坡上的商人,好人不多!影子先生一貫認為,為富者則必然不仁!因此,多辦一些不仁的富商是理所當然的。想想歎,影子先生對銀子那麼敬愛,自打懂事開始,使盡了吃奶的勁都沒扒摟多少,他們憑什麼該扒樓那麼多?難道這個世界是為他們預備的不成?這實在是沒有多少道理的事!你有銀子,人家沒有,不公道麼!憑什麼你就該有,人家就不該有?人家沒有銀子,自然要反上一回麼……呀!呀!呀!不對!咋想到謀反上去了!他眼下可是義民哩!他在幫著官府拿反賊哩! 是的,他們是反賊,必是反賊。他們不是藉口辦團練,資助過會匪謀反嗎?資助會匪謀反,不就是反賊嗎?拿!得拿!想來這幫官兵們也是願意拿的,拿了他們,也能趁機詐些銀子哩! 又想起了天福商號的李約翰和斬不死·傑克遜,吃不准這兩個洋毛子該不該拿。按他的意思,那是不該拿的,老李和老傑都不錯——尤其是那老傑,數年如一日,供他洋藥吃,價錢俱比市面上低。可要是不拿他們,卻又有點說不過去。一來這兩個洋毛子漂洋過海,到天朝的地面上來扒樓銀子太不成話;二來一,這兩個洋毛子暗中還傳邪教,他若是不拿他們,讓別人拿了,自個兒又得背黑鍋,保不准又會有人賴他信邪教哩!其實,打從道光二年打過官司,他便再沒信過邪教,藏在床頭枕下的十字架早就扔到茅坑裡去了。得拿!這兩個洋毛子得拿!不拿便是徇私情了。徇私情可不是義民的本色哩! 把該拿辦的匪賊按一二三四、甲乙丙丁順序排好,影子先生大大咧咧地引著官兵們進了清浦鎮。 天很熱,一路上又走得急,影子先生張口氣喘,一頭大汗,可興致卻是極高的,在東大街,迎面先撞上了賣燒餅的歪嘴張三,他逕自過去招呼:「老三,哪裡去?」 張三見得一群官兵,先自怯了,抖抖索索地道:「哦,哦,是莫爺,不……不到哪裡去!不到哪去!」 「這陣子可好?」 「好!好!莫爺,托您老的福!」 「會匪作亂那日你可在?」 「莫爺,你是知道的,那日……那日咱哥倆不是還聊過一陣兒天嗎?您老來嘗燒餅……」 「對!對!記得!記得!你沒參與作亂!我知曉!我知曉!」 歪嘴張三放了心,低聲問道:「莫爺,早幾日聽說您老被官府拿去了,兄弟我那個急呀!嘖……這如今怎麼又……」 影子先生不屑地道:「誰說我老莫被官府拿了?我老莫幫官府拿匪哩!」 張三又道:「官家已在咱鎮上拿過幾次匪了!南寺坡上的鐘二爺、楊三爺、趙大爺俱被拿去了,咋……咋還沒拿盡?」 聲音中透出了幾分惶惑與恐懼。 影子先生吃了一驚;「什麼?鐘老二、楊老三、趙子雲都他媽的被拿過了?」 「豈但拿過了,連商號也封了哩!官府拿人那日,整個南寺坡像炸了大營一般……」 影子先生有了些失望。 然而,僅僅片刻,影子先生又振作了精神:「老三,你不懂!咱鎮上的會匪賊黨多著哩!官家不知道,我老莫都知道!媽的,我老莫火眼金睛哩!是匪都逃不掉!」 「那是!那是!」 「老三,你忙著,咱哥倆日後再聊,今日裡我沒工夫陪你,我得拿匪哩!」 「是的!是的!莫爺忙!」 告別了歪嘴張三,在大街上走了沒幾步,又碰上了販洋藥的耿聾子,影子先生再次上前招呼,明擺著想借身後眾多官兵,顯示自己目前的身份。耿聾子真聾,他把拿匪的事說了幾次,耿聾子也沒聽清楚,只是一個勁的大聲問:「什麼?什麼?」 影子先生火了,極想把耿聾子當做會匪拿起來。 「神馬?千里駒!媽的!老子在拿匪!拿匪!懂不懂!老子要……」 不料,影子先生的火剛要發作,身後一個官兵頭目先自將一肚皮的火噴了出來:「莫老王八,你狗日的找死不成?你他姥姥的把我們弟兄當狗肉幌子使了?走!老王八,快帶我們去拿匪!休得鑼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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