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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大成冷冷一笑道:「不敢嗎?你們不敢做的事,我阮某便敢嗎?我阮某也沒長兩顆腦袋!你們既然不敢捅了他,那就按月向他交錢交銀好了!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這世道就是這麼回事嗎!」

  章秀才道:「我等……我等的意思,也不是要阮大叔去捅了高老三,只是……只是想借阮大叔的鼎鼎大名,代……代我等求個情!」

  劉秀才也道:「是的!是的!我等是想請阮大叔、朱大爺代我們求個情!」

  阮大成冷冷道:「我阮某沒有求人的習慣!」

  朱大爺見場面僵住了,頗感難堪,小心地對阮大成道:「大成兄弟,依老哥的意思,咱們兩個出面,替他們說個情,或許可以,那高老三不管咋說,總還是得買我們哥倆一些面子的……」

  大成意味深長地搖搖頭道:「朱哥哥對這高老三的底細知曉得太少了些!這高老三一貫靠著敲詐勒索為生,況且又和我阮某有隙,咱們的面子,他是斷然不會買的!搞不好便要動刀動槍哩!」

  章秀才急忙插上來道:「如若動刀動槍,那高老三決不是阮大叔的對手!只要阮大叔捅了高老三,要什麼報答,我們兄弟三個縱然傾家蕩產也是樂意的!」

  阮大成一聽這話又想發火:這三個秀才端的是一對半寶貝!他們自作聰明,想借刀殺人哩!他們從心裡把他阮大成看成了一個黑道上的漢子,以為只要有錢,便能買得他殺人越貨!呸!淺薄無知的東西!

  寬厚的嘴角向上一挑,粗大的鼻孔裡噴出了一股氣,阮大成冷冷掃了那賀秀才一眼,嘲笑道:「你們三位端的是財大氣粗哇!既然是如此有錢,又不惜傾家蕩產,那你們何必要找到我阮某門上來呢!你們按月交錢交銀不是挺好嗎!這高老三我是知道的,只要你們按月交月規銀,他決不會出首告官的,在這一點上,他倒還誠實!」

  「可這……這……這太窩囊了!」

  阮大成憤然立起:「不願這麼窩囊,你們便去與他拼,你們三個都拼倒了,我阮某人再幫你們!沒有傢伙,大爺借給你們!」

  「啪」的一聲,阮大成將雙劍拍放到桌上。

  三個秀才盯著桌上的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做聲了!

  「怎麼!害怕了?你們自己的事自己都不敢出頭,我可如何幫你們呢?」

  見三位秀才被拿倒了,阮大成才歎口氣道:「你們不要把我想像成一個橫行不法的人,我阮某雖說不曾讀過多少詩書文章,可大清律例上的條目,倒是知曉一些,殺人償命的道理也是知曉的!你們不敢做的事,我也是不敢做的,我方才說的全是氣話,不可當真的!」

  「那麼……那麼,阮大叔,我們……我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大成狡黠地眨了眨眼,頗有意味地道:「蒼天有眼,多行不義者必自斃,那高老三是斷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被他敲詐、欺負的人太多,終會有一天——說不定是明天,後天,或者日後的某一天,就會有人和他結清帳目的!」

  「可是——」

  「好了!不要說了!你們的事我知道了,只要能幫上的忙,我都會幫的,眼下,我是幫不上忙的!」

  阮大成拉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勢。

  三個秀才瞅瞅朱大爺,見那朱大爺也沒有進一步的表示了,這才唯唯諾諾地告辭出門。在門口,阮大成卻將朱大爺叫住了,低聲耳語道:「朱哥哥切不要再為這三個書生瞎張羅了!那高老三處,也是萬萬不可去的!」

  朱大爺一怔——朱大爺並不知曉阮大成發動攻勢的意圖,遂問道:「卻是為何?」

  大成道:「剛才,那三個書生在跟前,兄弟不便明言,那高老三惡貫滿盈,已有一幫冤主去收拾他了!」

  朱大爺不由地讚歎道:「大成兄弟果然是胸有城府啊!文章早已做好了,卻又如此不露痕跡!愚兄佩服,佩服!」

  大成淡淡一笑道:「文章卻不是我做的,哥哥不要瞎猜,更不要露出絲毫口風,切切!」

  「那是!那是!這種事做了便做了,誰去說它,那高老三死上幾回也不為多哩!」

  簡單地說了幾句,朱大爺疾疾地走了——朱大爺怕門外的三個秀才見疑。通過方才一番言談,朱大爺也和阮大成一樣,認定了這三個秀才靠不住。

  這時,天漸漸黑了下來,天空變得一片墨藍,閃閃躍躍的星兒,像點點螢火,在遙遠的夜空中顯現了,一彎細細的下弦月在浮雲中緩緩飄蕩,清浦十八灘上的一個平平常常的夜降臨了……

  §第二十四章

  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夜,卻不是一個平平和和的夜。這一夜的喧囂,這一夜的躁動,這一夜的拼殺,是註定要給這塊古老土地留下深刻記憶的。

  這夜,風很大。

  風是從海灘方向吹來的,帶著潮濕發粘的海腥味,帶著深秋之夜特有的涼意,緊一陣,慢一陣地從阮大成身邊掠過。街巷兩旁一些殘油將盡的路燈被風吹滅了——那路燈是安放在街巷兩側牆洞中的,每隔二三十步一盞。背風的半面街上,還有一些路燈沒有滅,但燈火也不那麼明亮了,只是黃黃的一點,僅能照出牆洞前那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街面上變得很黑很靜,阮大成覺著自己仿佛是走在一片渺無人煙的荒原上,他的耳旁只有風的喧囂,他的眼前只有一片又一片接連不斷的黑暗。

  軟底皂靴踏在青條石鋪就的街面上悄無聲響,他的身體輕捷得仿佛要飛起來。他由此而產生了錯覺,他覺著他不是在街面上走,而是在半空中飄。深秋的夜風已帶上了襲人的涼意,他卻不覺著涼,他那按著劍柄的手心冒出了許多汗。他終子盼到了這一天,他終於像個蟄伏的蛇一樣,從一片凍土中鑽出來了,他要讓面前這個世界正視他的存在!正視一股正統的洪姓勢力的存在!高老三骨子裡不姓洪——他根本不配姓洪,他把持清浦洪門香堂實則是個絕大的誤會,他今日的行動,就是要為清浦洪門的歷史消除這一誤會,為日後清浦洪門的大業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皇天佛祖像是在暗中保佑著他。

  從在南洋地界踏上「春盛」號的鳥船,他的運氣就好得令人難以置信。他根本想不到會在海上碰上海賊三和尚,更想不到那場令人驚恐的劫難會給他帶來了那麼好的名聲!那英雄仗義的好名聲是他踏上這塊土地的最初的資本。他沒有浪費這筆資本,他充分利用了這筆資本,很快建起了自己的香堂勢力。他需要賢才高士時,皇天佛祖又把那杜天醒、齊明達送到了門上。皇天佛祖總使他逢凶化吉。和洋毛子的訴訟,情勢多險啊,不料,鬧到最後,訴訟竟贏了,自己的名聲又得到了絕好的聲張。現在,他又進一步找到了一個合乎情理的解決高老三勢力的手段……

  他認定他今夜的行動必將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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