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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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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行動之前,他沐浴熏香,拜了皇天佛祖,他在那皇天佛祖面前歷數了高老三的彌天大罪。他認為他是得到了皇天佛祖的認可之後去殺高老三的——不是他要殺高老三,而是皇天佛祖要滅掉高老三。 他阮大成是在為皇天佛祖履行道義的責任。 不知什麼時候,繞在脖子上的那條粗黑的辮子順著胸脯搭落下來,從身子一側吹來的風,將辮子撩得像蛇一樣扭動起來,他信手將辮子甩到了身後。 就在這時,他朦朧地看到,黑暗之中走來了一個人。他急忙斬斷了那些繁雜的念頭,本能地向街邊的牆根躲去——偏巧,那牆上開著一個燈洞,一盞昏黃的燈依然仗著盞中的殘油,一閃一閃地亮著,他「噗哧」一下將燈吹滅了,繼而,又用手指將燈芯上的一點殘紅拈碎。 手指被燒得有些疼,手背沾上了燈洞裡的煙灰。他將手在牆壁上抹了抹,兩眼瞄定了那個東搖西晃的人影。 那人在他面前十余步的地方晃,嘴裡哼著小曲,大約是吃醉了酒,步履有些不穩。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黑暗中的阮大成,目不斜視地逕自從阮大成身邊過去了。 阮大成待那人走出了好遠,才又前後張望了一下,繼續往高老三棲身的東門外趕。 又走了約摸一袋煙工夫,阮大成出了東門過街樓,到得白二龍的狗肉鋪門口,他根據事先約好的暗號,輕輕用手敲了三下門。 黑烏烏的窗格子裡亮起了燈,門「吱呀」一聲開出了一道半尺餘寬的縫,一個尖瘦的腦袋探了出來:「是……是阮哥哥嗎?」 阮大成點了點頭,以右手三指按胸。 門「嘩啦」打個大開,那尖瘦的腦袋一下子蕩到了阮大成面前。 「快!阮哥哥快進來!陸哥哥他們已等了好一會兒了!」 阮大成又向身後張望了一下,敏捷地閃身進了屋門,進屋之後,反手將門關上了。 「阮哥哥!」 「阮哥哥!」 「阮……」 屋子裡當即響起了一片壓低了嗓門的招呼聲,那招呼聲中帶著崇敬,帶著仰慕。 阮大成沖著眾兄弟胡亂點著頭,點頭的同時,雙手舉起,向下壓了壓,示意眾人不要做聲。 眾兄弟望著自己的首領,都不說話了,三間互相貫通的屋子裡一時間靜得怕人。 阮大成在這嚇人的靜寂中站了一會兒,把手下的弟兄逐一打量了一番之後,陰陰地開口了:「都來齊了嗎?」 擠在最前面的陸牛皮道:「來齊了,都來齊了!」 「傢伙都帶上了?」 「帶上了!」 阮大成滿意地點點頭,竟自在一張方凳上坐下了:「坐!諸位弟兄也找個地方坐吧。」 湊著油燈擠成一團的十余個漢子各找地方坐下了,有的坐在條凳上,有的坐在木墩上,有的乾脆坐到了桌子上,閃動的燈火將他們的臉孔映得亮亮的。 「喚個弟兄到門口望風!」 陸牛皮應了一聲,將那狗肉鋪主人白二龍支到了門口。 白二龍出去後,陸牛皮湊到阮大成面前道:「阮哥哥,還磨蹭什麼,快叫弟兄們動手吧!」 大成捏了捏下巴,沉穩地道:「不忙,哥哥還有些話要與弟兄們講講!」 「那便快一些講,弟兄們可是熬不住了!」 大成點點頭,環視著眾人,微微一笑,和氣而不失威嚴地問:「諸位弟兄,今夜要幹的活計,老陸已和諸位說過了吧?該咋個幹法,諸位心裡都有數了吧?」 浮動在熾黃燈光中的形形色色的腦袋不約而同地點動起來:「有數!」 「有數!」 「阮哥哥,該咋個幹不要您交待了!」 「好!那這事我就不多囉嗦了,我現刻兒只想說清一點,今夜的行動,咱們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那高老三走到今日這一步,是咎由自取!諸位都知道,高老三對我等弟兄懷恨已久,他和他身邊的那幫人為了搞垮我等弟兄,實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也!和洋毛子訴訟之時,他們竟和洋毛子們站在一邊,差一點置我等於死地!然而,前後思量,我阮某人委實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他們何以對我如此仇恨呢!想必是因為我一味護著諸位弟兄,惹出了他的諸多不快,今日裡,我等要把賬和高老三結清楚,把高老三和他的狐朋狗黨一舉鎮服,否則,日後的麻煩將無窮無盡!」 說到這裡,阮大成停住了,他留心看了看眾兄弟的臉色,遂又歎了口氣道:「咱們是不得已才走這一步的,咱們不能濫殺無辜!除了高老三,咱們能不殺的則不殺。據老陸和幾個弟兄的打探,今夜高老三的妻小回了新市集娘家,高老三的店中除了高老三和兩個夥計,別無他人。那兩個夥計咱們得幹掉,不能留下活口。動作起來,要迅猛,活要幹得乾淨,利索,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不能讓官府抓到任何把柄。」 這時,一個弟兄怯怯地開口問道:「如果……如果萬一留下了痕跡,那麼該怎麼辦呢?」 大成沉思了一下道:「自然,這事雖說考慮得周密,但畢竟人命關天。如若萬一出了事,我阮某人不會一推二六五,我想,眾弟兄也不會一推二六五,死的,我們葬;傷的,我們養;只要我阮某人不被殺頭,一切便用不著諸位犯難!現在,如果哪位弟兄害怕了,馬上退出,還為時不晚!我阮某人做任何事情,都憑著一個忠字,一個義字,從不強人所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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