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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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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侄兒的事告官,他也不敢。他怕官,他被縣尊陳老父母枷過兩回號,都因著一個「賭」字。若是那兩個毛子道出他拐賣嫡親侄兒的事來,搞不好又得被那陳老父母枷上一回,他才不上這個當哩! 然而,氣得出,仇得報!洋毛子有魔法,他小豆芽有邪道!他想到了陸哥哥、鐘哥哥,想到了自己的一幫結義弟兄——異姓結義圖個啥子!不就圖個人多勢眾,打架有個幫手嗎?他得打!得打上一回!陸哥哥、鐘哥哥也得幫著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他小豆芽有了難,哥哥們不敢同當,便也算不上什麼哥哥了! 吃罷早飯,便去找陸哥哥。 陸哥哥不在家中,蒯氏說,他到「南寶」號的貨棧去了。 於是,便找到貨棧。 於是,便在貨棧中將陸哥哥拉了出來。 於是,指著自己腦袋上的大包,論證起洋毛子的可惡,其間,似乎還滴了點眼淚。 魔法的事,小豆芽沒敢講,他怕講出來驚閃了陸哥哥哩! 陸哥哥當即便火了,當即便罵了娘——一口氣罵了十幾聲。罵畢,陸哥哥抓住小豆芽的辮根兒,仔細看了看那包的尺寸大小,腫脹程度,然後,拍著厚實的胸脯子,極有把握地道:「肖老弟,你放心!這事包在哥哥身上!就沖著這等好包,便值一百二十兩銀子!他毛子若不給,咱們便打!」 小豆芽一聽頭上這只包如此值錢,不禁欣喜若狂,當即想到了睜不開的左眼,不通氣的鼻孔,以及盡放響屁的屁眼,媽的,這玩意兒說不定都值些銀子哩! 經過小豆芽的提醒,陸哥又認真在小豆芽面孔上考察了一番,看出了點門道,說是那睜不開的左眼還值八十兩銀子,鼻孔的問題不好說,需到時再商量,而放響屁的問題似乎與頭上的包關係不大,便不好提了。 小豆芽見陸哥哥這樣說了,也就不再堅持——心中一算,也夠本了:一個包一百二十兩,一隻眼睛八十兩,便是二百兩了,若是鼻孔的問題再賴上個十兩、八兩的,便是二百出頭了!自然,他小豆芽講義氣,二百多兩銀子決不會一個人獨吞的,最不濟也得分給陸哥哥三分之一,再拿出幾兩銀子請一頓客,否則便顯得小氣了。 小豆芽面前晃動著誘人的銀子。 又有幾個人跑過來看小豆芽頭上的那只包。有些人一邊看,一邊還用手摸,小豆芽有些不高興了,他知道了那包的價值,便不想讓人看了,他用手小心地捂著那包,仿佛怕人搶了去似的。 ——這等好包可不是人人都配有的! 一個老不死的傢伙出了個缺德透頂的主意,他要小豆芽用涼毛巾敷敷,說是敷上幾回便能消下去。小豆芽一聽就火了:這不是存心算計他的銀子嗎?他沖著那老不死的傢伙白了一眼,陰陰地道:「二大爺,您老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吧!少管爺們的閒事!」 不過,這老不死的傢伙這麼一說,倒也提醒了陸哥哥,陸哥哥怕小豆芽頭上的那只包真的會飛了去,小褂往肩上一搭,拖起小豆芽便道:「走!找鐘德亮他們去,和洋毛子打架是頭一回,咱們得多去幾個弟兄架架勢!」 「陸哥哥說的是!是得多喊幾個!趙老二他們也得喊上!」 「那是不用說的!」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走著。 走到半路的一條窄巷裡,陸哥哥看看四處無人,突然抓住小豆芽腦後的辮根兒,不管死活,便把小豆芽的腦袋往牆上撞,撞得那牆咚咚響。 小豆芽傻了,開初還沒反應過來,只是任著陸哥撞,撞了兩下之後,腦袋吃不住勁了,方才拼命掙扎起來,哭喊道:「哥哥饒命!小的……小的不敢了!小的……小的,哥哥……哥哥且饒了小的一回吧!」 陸哥哥卻低聲道:「別喊!你狗操的別喊!哥哥是要為你多賺些銀子來!一個包一百二,三五個包便是三五百兩哩!毛子有錢,咱們不訛誰訛?」 原來如此! 陸哥哥端的高明!不愧姓著一個陸字哩! 沒得說的!既然有許多銀子好賺,便熬著點吧! 又撞了兩回,頭上的包已增加到三五個,三五個包都流了血,那半邊沒腫的臉也擦破了皮,陸哥哥這才住了手。歇了一下,陸哥哥極負責任地端起小豆芽的腦袋,仿佛欣賞什麼傑作似的,從上到下,從前到後,從左到右,看了一個遍,然後,很滿意地道:「行了!行了!這下子值三百兩了!娘的,至少三百兩!沒有三百兩,咱們爺們便和他洋毛子沒完!」 晃動在小豆芽面前的銀子又增加了許多,小豆芽十分感動,認定這銀子是陸哥哥賞給他的,遂忍住腦袋上的劇痛,含著眼淚,極真誠地道: 「讓哥哥費心了!這銀子……這銀子賺回來,我……我……我不會獨吞的!我分一半給哥哥!」 「那自然!那自然!」 陸哥哥和自己的弟兄是用不著客氣的。 小豆芽話一說出口,卻又後悔了:怎麼……怎麼能分一半給陸哥哥呢!頭上的包分明是屬他自己的,用他頭上的包賺來的銀子,怎好二一添作五的對分呢!後悔歸後悔,說出口的話,卻不好收回來,有道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豆芽不但義氣,還很「君子」哩! 君子還作興反悔嗎? 隨著陸哥哥穿大街,過小巷,疾疾地走了約摸兩袋煙的工夫,來到瞭望海岩旁的下漁村。村裡很亂,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腥臭味,二人找到了一座小土院裡,在一張懸著的破魚網後面將鐘哥哥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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