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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鐘哥哥一瞧見小豆芽那破爛的腦袋便樂了,咧著大嘴一陣笑,笑得小豆芽怪不好意思的:

  「我日你姨!小豆芽,你……你這腦袋是咋搞的?莫不是……莫不是染了『繡球瘋』了吧!」

  陸哥哥忙道:「鐘賢弟,甭要鬧了,我們可是有正經事情找你商量的!」

  鐘哥哥又笑了一回,還用手端住小豆芽的下巴看了看,隨後收斂笑容問:「啥事?」

  陸哥哥推了推小豆芽:「小豆芽,你自己說吧!」

  小豆芽便顛三倒四地說了起來,說自己如何前往洋毛子那裡討侄兒,毛子們如何不給,傑毛子又如何打了他。

  「傑毛子……傑毛子拿了這麼粗的一根頂門棍打我,頭一棍便打到了我的腦門上,我倒在地上了,傑毛子還不罷休,又在我頭上砸了幾棍!他……他還用腳踢我,罵我是頭公牛!他……他……」

  鐘哥哥沒等到小豆芽說完就火了,腳一跺,可著嗓門吼:「反了!反了!這些毛子都他娘的反了!他這是欺咱清浦無人!走,哥哥為你出氣去!你小豆芽頭上有幾個包,咱們也得叫那傑毛子頭上生幾個包!那傑毛子砸了你幾棍,你也去砸他幾棍,傑毛子敢動一動,鐘爺爺便剝他的洋皮!」

  陸哥哥卻道:「鐘賢弟,使不得哩!事情既然已經出了,咱們須得冷靜!咱們也不好這般意氣用事哩!我看,咱們不必再把傑毛子頭上砸幾個包了,只要那傑毛子答應出三百兩銀子便算了,若那傑毛子不出養傷銀子……」

  鐘哥哥眼一瞪,鄙夷地道:「陸哥哥只認得銀子!須知,世間還有比銀子更值錢的東西,那便是志氣!傑毛子敢把我家賢弟打成這樣,就是欺咱清浦人無志,咱們若是為了那三百兩銀子便罷手了,豈不是要被洋毛子們笑話嗎!得打!陸哥哥,這回說啥也得打!」

  陸哥哥又道:「他們可是洋人啊!」

  鐘哥哥道:「那更得狠狠打!若不是洋人,咱們倒可以不打,訛點銀子也就罷了!」

  陸哥哥急了:「若是……若是傑毛子討饒呢?若是他服了軟,認了輸,又答應給三百兩……」

  鐘哥哥想了一下道:「討饒……討饒便罷了!銀子嗎,這個……這個銀子嗎,自然……自然也要要的!」

  「好!鐘賢弟快隨我們一起去吧!」鐘哥哥二話沒說,穿上小褂隨著陸哥哥、小豆芽去了,一路上,他們又邀了趙老二、白二龍一併十余個弟兄,浩浩蕩蕩往傑克遜、李約翰的天福商號撲去……

  傑克遜和李約翰的天福商號坐落在南寺坡下沿,鋪面不大,店中正常有三個清浦人幫著照顧生意,那李約翰幾乎不到店堂來。傑克遜每日上午來一下,一到吃晌午飯時便走了。

  出事這日,傑克遜正在店堂後面和一個外地商人談生意,他根本沒有料到會出什麼禍事——昨日夜晚的那一幕,他早己忘個一乾二淨了。

  不料,正在生意談得很熱火的時候,店堂中卻吵鬧起來,「乒乓」一陣亂響,似乎還打碎了些什麼東西。傑克遜想出去看看,剛走到門口,一個夥計迎頭稟報道:「傑……傑大爺,不好!陸……陸牛皮帶著一幫人打進店堂來了,說是……說是要見大爺您哪!」

  傑克遜很惱火,手一揮道:「什麼陸牛皮,我不認識他!請他滾!」

  「傑……傑老爺,那陸……陸牛皮可不是個凡人哪!南寺坡街面上都知道的,這小子潑著哩,傑……傑大爺,你……你便見他一見吧!我們……我們可是對付不了他!」

  傑克遜肚皮一抖,氣憤憤地罵道:「你的,豬玀,蠢牛!幾個無賴都對付不了,還做什麼生意!嗯?」

  罵畢,把那倒黴的夥計往旁邊一推,獨自穿過窄弄,極具氣派地走進了店堂,威風凜凜地往陸牛皮們面前一站:「你們,你們的,要幹什麼?我們的,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們要幹什麼?」

  那陸牛皮一見傑克遜,「嘿嘿」笑了,仿佛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他將頭上隆著許多包的小豆芽推到傑克遜面前,大喝一聲:「姓傑的,可認得我的這個兄弟?」

  傑克遜歪起腦袋,伸長脖子,仔細辨認了半天,也沒能將小豆芽的面孔認將出來——腦袋上那幾隻包把小豆芽的面孔徹底改變了。

  傑克遜搖了搖腦袋:「No, No,我的不認識!」

  「我日你姨,你還想賴!」

  鐘德亮餓狼一般從陸牛皮身後躥出來,一把揪住了傑克遜的衣領。

  傑克遜掄拳想打,拳頭舉到半空中卻又停住了。他看清了面前的形勢,自知勢單力薄,不是陸牛皮們的對手,遂換了副笑臉道:「究竟……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的,請講清楚!」

  傑克遜直到現在還沒想起昨日夜晚的那一幕。

  小豆芽仗著這麼多的哥哥們在身邊,極勇敢地打了傑克遜一拳,憤憤地道:「昨晚你打我!用頂門棍打我!我向你討孩子時你打的我!你賴不了!」

  傑克遜想起來了,臉氣得發青,兩手攥成拳頭向空中揮舞著,嗷嗷叫道:「撒謊!撒謊!這是沒有的事!昨天夜裡,這位肖先生撞到了柳樹上!是的!是他自己撞到了樹上,我對萬能的主起誓!」

  小豆芽一見傑克遜叫了起來,也拼命叫道:「就是你狗日的打的!就是你打的!你用的頂門棍!這麼粗!這麼粗!」

  「撒謊!撒謊!」

  「打了!打了!」

  陸牛皮腳一頓:「不要吵了!媽的!有話好好講!」

  轉臉又對鐘德亮道:「鐘老弟,你先放手,這姓傑的跑不了!」

  陸牛皮走到小豆芽和傑克遜之間,臉對著傑克遜,手卻托著小豆芽的下巴:「姓傑的,瞧瞧我家兄弟這個腦袋!你睜大狗眼瞧瞧!這……這還像個模樣嗎?打成這個樣子!你……你心好毒哇!」

  傑克遜不認這壺酒錢,又叫道:「他撒謊!我的,沒打!沒打!」

  「打了!打了!用這麼粗的棍!」

  陸牛皮威嚴地瞪了小豆芽一眼:「不要吵!聽哥哥說!」

  手依然托著小豆芽的下巴,仿佛托著一隻破爛的夜壺,臉孔威嚴而正經,說出的話也極有感情,極有涵養:「你姓傑的說我家兄弟撒謊,可我知道,我家兄弟是從來不撒謊的!這街面上的人誰不知道?我這兄弟老實得連句囫圇話都不會說,大夥兒都管他叫二傻子!你欺負這樣的老實人,不缺德嗎?不喪良心嗎?」

  傑克遜簡直氣瘋了,可又不敢發作,他看出在這一幫人中,陸牛皮是個領頭的角色,遂急切地向陸牛皮辯解道:「陸……陸先生,你的,你的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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