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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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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摩斯路上一片混亂,交通幾近斷絕。許多擠不進交易大廳的人都湧在街面上,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為「新遠東」,更為自己的命運嗡嗡議論著。不論是說的還是聽的,幾乎全都滿臉愁雲。 頭上的天卻出奇的晴好,麗日高懸,陽光燦美,天空像被水洗過似的,一片明淨。 可終是冬日了,雖是無風無雨的好天氣,仍是很冷的,有錢的老爺、太太們被裘衣棉袍包裹著,一個個變得臃腫起來;短裝布衣者也大都縮著脖子袖著手…… 其時,白牡丹也穿著件軟緞絲棉小紅襖,圍著白圍巾站在摩斯路上,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不同的是,她的心境和街上的人不一樣,不僅僅是來捕尋這最後的機會,更是放心不下朱明安。昨夜雖說掛了電話,和朱明安談過了,卻仍是憂心忡忡,怕朱明安會出事,才趕來了。趕來後,交易大廳進不去,就一直立在街上向四樓寫字間的窗口看。 朱明安的身影出現在窗口時,白牡丹嚇白了臉。那當兒,朱明安還是背對著窗外的,可白牡丹一下子就認出了朱明安——朱明安的身影她是熟悉的,身上穿著的那套米色西裝她更熟悉。 白牡丹只一愣,便帶著哭腔大聲對朱明安喊:「明安,別……別這樣!」 街面上已是一片驚呼聲,她的叫喊被淹沒在人們的驚呼聲中,顯得那麼弱小。站在窗臺上的朱明安顯然沒聽到她的喊聲,也沒看到她,一邊向寫字間房裡叫著什麼,一邊轉過了身子。 這時,白牡丹還不知道寫字間裡發生的事,以為朱明安只要看到自己,或許會打消這輕生的念頭,又推開面前擋著她的人,哭著往窗下跑,邊跑邊叫:「明安!明安!你千萬別……別這樣做……」 然而,未待她跑到窗下,一團黃光閃過,朱明安已跳下了樓。 白牡丹眼前一黑,覺得整個摩斯路都為之震顫了,在那震顫中,她腿腳軟了,身不由己地要往地上倒…… 一個穿裘衣的年輕太太扶住了她。 她偎依著那個年輕太太,站了一會兒,透過淚眼看到,聚在街面上的人正往朱明安跌下的地方湧,便定了定神,離了那年輕太太,跟了過去。 撞入眼簾的情形令白牡丹極為震驚:到這地步了,一些絕望的人們仍不放過朱明安。如同一群餓瘋了的狼,正對朱明安進行最後的索取。 他們有的在扒朱明安身上沾著鮮血的西裝上衣,有在拽朱明安已跌破的西裝褲子;毛衣、領帶、皮鞋自然也被快手們麻利地扒走了——就連貼身穿的襯衣也被扒走了。 白牡丹掛著滿面淚水,推搡著面前阻擋她的人,嘶聲大叫道:「快住手!你們還……還是不是人呀?他……他都跳樓了,你……你們還這麼對他……」 沒人理睬她的哭叫,這時刻,人們已喪失了理智。 白牡丹只得不顧一切地往人叢中擠,好不容易撥開人群擠到朱明安面前時,朱明安身上的衣物已被扒光了,上身赤裸著,可還沒最後咽氣,嘴唇和眼皮還在動。 白牡丹撲倒在冰冷的地上,托起朱明安滿是鮮血的腦袋,眼淚汪汪地抬頭看著眾人說:「他……他還沒死,求求你們幫個忙,把……把他送到醫院……」 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太太「哼」了一聲問:「你究竟是他的什麼人?」 白牡丹說:「我……我是他的朋友,求……求你們了……」 中年太太手裡提著朱明安的白皮鞋,把白皮鞋在白牡丹面前一晃,又問:「你能替他買回我的股票麼?」 白牡丹近乎絕望地訥訥著:「先……先要救人……」 另一個紳士模樣的老者認出了她:「你不是大舞臺的白牡丹麼?」 白牡丹點點頭,把一臉淚水灑到了朱明安身上。 老者歎了口氣道:「好吧,今日沖著你白小姐,我去醫院叫人!」 老者走了,白牡丹才撫著朱明安的臉膛,哽咽著說:「明安,你這沒良心的東西,竟……竟真走到了這一步!」 朱明安糊滿血水的臉膛抽顫著,艱難地對她笑,手還試想往她面前伸,口中喃喃地叫她:「白……白小姐……白小姐……」 白牡丹一面寸腸萬斷地連連應著,一面脫下自己的軟緞小紅襖,想給朱明安穿上——這麼冷的天,她怕朱明安會在醫院來人前凍死。 她的襖卻太小,朱明安根本沒法穿。她只好把它蓋到了朱明安赤裸的身上。 然而,襖剛蓋好,朱明安竟死了,至死兩隻英俊的眼睛還大睜著,愣愣地看著白牡丹和白牡丹身邊這個不可理喻的瘋狂世界…… 這不可理喻的世界真是瘋了—— 朱明安剛咽氣,樓上交易市場的窗口,又有一個穿藍棉袍拖小辮的男人跳將下來,「轟然」一聲落在距白牡丹和朱明安的屍體不到十步開外的地方,當場殞命。又有幾個人撲上去扒那男人的藍棉袍,偏巧,警笛響了,一伙食屍動物才拔腿逃跑。 警笛越響越凶,轉眼間便在摩斯路上響成一片。伴著警笛的,還有英國巡捕、印度巡捕「哢哢」的腳步聲和嘰裡呱啦的叫喊聲。街面上的人知道西洋鬼子要抓人了,開始四處逃散。 白牡丹沒跑,緊緊抱住朱明安的屍身,像是抱著那個永難釋懷的中午。 那個中午,這個小男孩一般可愛的男人曾真實地屬她,現在終於又屬她了,依然那麼真實。一時間,精神便恍惚起來,且於恍惚之中見到,剛才那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太太被一個英國巡捕抓住了,被抓住時手上還提著朱明安的白皮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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