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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接下來,眾人把自己手上的銀行收據都向理事長朱明安當面做了交割,又就招聘訓練所員、定制器具、更換填印正式本所股票諸事,議論了一番,定下了一些原則,會議遂告結束。

  會後已是午夜11時了,與會者都餓了,朱明安便以理事長的新身份,請大家到對面的「大興樓」吃了夜酒。席間,由於婉真出面,招來幾個妖冶的歌女侑觴,包房裡一下子燈紅酒綠,笙管嗷嘈。除了于婉真和白牡丹兩個女人,其餘男人們大都放肆地笑鬧起來,就連何總長和那位王居士也被歌女搞得神魂顛倒,被歌女捏著鼻子灌了幾杯酒。

  邢楚之連副理事長都沒當上,心中自是不快,對於婉真恨恨的,便擁著年輕漂亮的歌女,不斷喝酒,且把當夜要去鄭公館和於婉真共宿的事忘光了,散席時公然帶著那歌女去了自己的辦事處。

  于婉真知道邢楚之是故意氣她,卻做出無所謂的樣子,還笑著和邢楚之打趣,要邢楚之玩樂適當,別累壞了身子。

  然而,在車上一路同行,看到邢楚之的手堂而皇之地插到那歌女薄如蟬翼的紅紗衣裙裡時,於婉真卻禁不住一陣噁心,覺得邢楚之簡直不是個人,因而,沒到公館,在赫德路口就拖著朱明安早早下了車。邢楚之在車裡和她招呼,她也沒理。

  §第十章

  赫德路上夜風輕拂,燈光燦燦。燈光五顏六色,多且雜,遠的近的,明的暗的,閃爍的抑或不閃爍的,像都糅於風中,一古腦地向面前湧。於婉真便真切地感到了都市之夜的紛亂。天空也是紛亂的,不太黑的空中有朵朵白雲在疾速湧動,當頭的月亮時而被雲朵裹住,有時半天都露不出臉來。

  于婉真擁著朱明安緩緩在街上走著,癡癡地看著天空說:「明安,還記得咱們老家的夜晚麼?天上也是這麼亮,星星比這裡要多,有蟬鳴,還有蛙聲,可卻總讓人感到靜,不像在城裡這麼紛亂。」

  朱明安頗不經意地說:「我覺得到哪都差不多,就是在日本也是一樣。」

  於婉真歎了口氣:「你這壞孩子,離家也好多年了,就一點都不想家麼?把你媽他們都忘了?」

  朱明安說:「沒忘,卻也不怎麼想……」

  於婉真道:「你咋不想你媽呀?我都想呢!你媽可真算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我對她比對你姥姥、姥爺還親。你媽大我整20,我出生時她已出閣了,嫁了你爸。我落生那天,她回來了,你姥爺見我是女孩,不想留,就把我放到村頭的小河邊。是你媽把我抱了回來……」

  朱明安說:「這我知道,我媽早就和我說過的。」

  於婉真又道:「給鄭督軍做八姨太,也是你媽攔的,可沒能攔住……」

  朱明安說:「真攔住倒不好了,那就沒有你的今天,也沒有我的今天了——今天咱混得多好!過兩天交易所一正式開張,咱就等著發大財吧!」

  于婉真卻不談交易所,只道:「過幾天咱回趟家吧,看看你媽!」

  朱明安遲疑了一下說:「小姨,怕不行吧?交易所一旦開了張,你我就都走不了了……」

  於婉真想想也對,便道:「那就叫你媽先到咱這來吧!我們好好孝敬孝敬她,也讓她看看你的這盤大買賣!」

  朱明安不好意思地說:「這盤大買賣哪是我的呀?還不都是小姨你的!沒有你一手操持,我能成啥事呀!」

  於婉真停住了腳,摟住朱明安親了一下:「你知道就好,在這世界上,小姨心裡只有你!」

  朱明安這才注意到於婉真嘴裡的酒氣很重,舉止也有些異樣,心裡怦然一動,摟住於婉真的腰肢,問於婉真:「小姨,你心裡真的只有我麼?」

  於婉真點點頭,先把一隻手放在朱明安臉上撫摸著,後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窩:「你就在這裡,白日黑夜都在這裡……」

  朱明安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了於婉真,把於婉真的腳跟都抱離了地,口中喘著粗氣說:「小姨,我……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我,你過去不說我也是知道的……」

  這時,一輛汽車迎面開過來,車燈的燈光幾乎都打到了他們身上,給了他們一個意外的白亮,二人一驚,把緊貼在一起的身子分開了。

  汽車過去之後,朱明安馬上又把於婉真擁在懷裡,一邊用汗津津的手去撫弄於婉真圓潤的肩頭,一邊垂首去親吻於婉真裸露的脖子和胸脯,嘴裡還夢囈一般的喃喃著:「小姨……小姨……我……我日日夜夜都夢著你呢……」

  於婉真把鬢髮垂亂的臉頰緊貼到朱明安身上,淚水驟然湧出眼窩,哽咽著說:「小姨又何嘗不……不是日日夜夜夢著你呢?可……可我終是你的小姨,我……我想你這樣,卻……又怕你這樣,真的,我怕……」

  朱明安吻去了於婉真眼中的淚:「別怕,這有啥可怕的?我們的事我們自己不說,誰還會知道?」

  於婉真仰著朦朧的淚眼看著雲朵飄動的夜空,輕聲道:「天知道,地知道,日後大家也都會知道……」

  朱明安叫了起來:「那也不怕!如今早不是封建時代了,誰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我們就是要……」

  於婉真用手捂住了朱明安的嘴:「別……別在這大街上又喊又叫的,快回去吧!」

  回到家,脫了衣服洗澡時,於婉真的頭腦突然清醒了,這才為方才街上那一幕後悔起來: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會主動往朱明安懷裡送?朱明安是她嫡親外甥啊,她這麼著姐姐和世人還不把她罵做淫婦?世上的男人並非只有朱明安一個,她咋就這麼糊塗!

  在浴盆裡泡著,下意識地用手撩著溫熱的洗澡水,往身上澆著,又恨起邢楚之來,覺得今夜這一幕大半是邢楚之造成的。不是邢楚之氣她,和那歌女亂來,也不會勾起她熾熱的情思——當然,還有酒。因著股東會開得好,讓她如願以償,她便多喝了幾杯,這差點兒壞事。

  值得慶倖的是,方才這一幕是在大街上發生的,她終還沒和朱明安做那事,這就好,這就證明她還不是那種亂倫喪德的淫婦。事情還有挽回的希望,她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朱明安。

  不曾想,於婉真想斷然結束此事時,卻結束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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