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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于婉真強壓著滿心的不快,勉力笑了笑道:「你做這理事長當然不錯,只是你手頭的股份並不多,又是行伍出身,終是難以取信於大家,怕是推不上去哩!」

  邢楚之頭伸老長,定定地看著於婉真:「嘿,這不全靠你麼!你要想讓我做便做得成!你、我、何總長,還有明安幾個朋友的股權加在一起,不就把我推上去了!」

  於婉真心中不禁好笑:邢楚之這人就是這般自作聰明,總以為人家傻瓜。於是便不再周旋了,直截了當地說:「老邢,我勸你還是別做夢了!不說推不上你,就算把你推上去了,你也搞不好咱這『新遠東』!你在鎮國軍裡做假賬,吃空額行,主持交易所真是不行。到時虧掉了底,你也一樣倒黴!」

  邢楚之生氣了,皮球一樣從沙發椅上彈起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叫:「八太太,你就是信不過我!我知道,打從你那外甥回來以後,你的心便全用到了他身上!今日我把話說在這裡,你記住了:你總有哭的一天!」

  於婉真也唬起了臉:「我就是哭,也不會到你面前哭,你也給我記住了!」

  邢楚之很惱火,轉身走了,邊走邊說:「好,好,八太太,我不說了,我還要到辦事處開會……」

  於婉真突然間有了些不祥的預感,站起來追到樓梯口道:「老邢,你站住,我還有話要說!」邢楚之在樓梯上站住了,回轉身:「你說!」

  於婉真換了個人似的,微笑著款款走下樓梯,居高臨下扶著邢楚之肩頭道:「老邢,你看你,氣性這麼大!你別怨我,我是捨不得你離開鎮國軍。有層意思我剛才一直沒說,怕你又狂。」

  邢楚之仰著臉問:「啥意思?」

  于婉真在邢楚之臉上輕輕拍了一下:「你不想想,你還當著你的副官長,對咱交易所能幫多大忙!用你的話說,5萬鎮國軍值多少錢!」

  邢楚之愣了一下,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好個八太太,這話你還沒忘呀?我他媽的都忘乾淨了!」

  於婉真說:「我日後全靠你呢,這話哪能忘了?」又笑眯眯地推了邢楚之一把:「你走吧,記著晚上準時到摩斯路大華公司四樓開股東會!」

  邢楚之出奇不意地在於婉真胸脯上捏了一下:「我要來開會,今夜就不回辦事處了,你可得好好陪陪我……」

  于婉真連連擺著手道:「哦,不行,不行,晚上這麼亂!」

  邢楚之只裝作沒聽見,把提在手上的公文包往腋下一夾,昂昂然走了。走到樓下大客廳門口,還回頭向於婉真招了招手說:「別送,別送,我晚上總要來的。」

  於婉真心恨得很,卻也不好說什麼了。

  當晚的股東會開得不錯,起辦「新遠東」的朋友們,和那些朋友的朋友們都來了,何總長也來了。另外還來了個別號喚作「西湖居士」的大戶王先生——誰也沒料到這位王先生手裡竟握有四萬股「新遠東」的股票。到會的眾人都不說自己高價轉讓了多少股給王先生。於婉真只知道自己通過胡全珍,以翻了一倍的價錢讓了一萬股給王先生。王先生拖著細長的辮子,面目慈和,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文縐縐地和大家都拱手點頭打招呼,挺招眼的。

  到會的起辦人和那位西湖居士王先生都成了理事,理事長自然是朱明安。是何總長按著于婉真的意思先提出來的。何總長說,朱明安年輕能幹,又到日本學過經濟,懂金融商業之經絡,最是合適。於婉真知道自己手操勝券,又想堵住邢楚之的嘴,便提議表決,給各位剛當了理事的代表發紙頭,叫大家正經推舉一下。這就如願推出了朱明安做理事長。

  邢楚之仍不死心,提議再設個副理事長,說是萬一理事長不能理事,也可有個替代之人。於婉真反對,說是就算萬一理事長無法理事,大家都在租界裡住著,也可以一起理事的。

  胡全珍卻說:「設個副理事長總是好的,還是推舉一下吧!」

  於是又發了紙,又讓眾人推舉——沒推出邢楚之,卻推出了胡全珍。

  胡全珍忙站起來向大家抱拳作揖道:「諸位,諸位,我在『新遠東』股份並不多,又辦著個騰達日夜銀行,實是不能再做這副理事長了!諸位對我老朽的一片心意我領了,副理事長麼,你們還是另選高明。」

  邢楚之說:「珍老實心實意不做副理事長,我們也不能勉強,我看就再推一個吧!」

  便重新推了一回——誰也沒想到,竟推出了那位西湖居士王先生。

  王先生一副惶惑不安的樣子,一邊不住地搓手,一邊訥訥著:「這……這真是,這真是……」長長歎了口氣,看看眾人,又咕嚕了一句:「子曰:如之何?如之何?」

  何總長便笑,且學著王先生的聲調道:「佛雲:不可說,不可說呀。」

  王先生便不說了,副理事長便算了王先生。

  邢楚之這才泄了氣,嗣後再不多說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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