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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說畢,他向尚武強討了匕首,到溪邊處治那兩條蛇去了。窩棚前的篝火將嘩嘩流淌的溪水照得閃閃爍爍。毒蚊子嗡嗡吟吟在窩棚中飛。

  這時,吳勝男科長發現,齊志鈞沒回來,脫口問道:「小齊怎麼沒回來?你們誰見到他了麼?」

  大家都搖頭。

  「會不會出什麼事?」

  尚武強想了想,對吳勝男說:「你們收拾一下,準備休息,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劉幹事,你和我一起在周圍找一下!」

  曲萍從地上爬起來說:「我也去找!」

  尚武強嚴厲地道:「你不要去,好好休息!」

  曲萍雖說不情願,還是順從地坐下了。

  尚武強和劉幹事出去之後,沿著小溪上下,窩棚四周找了好長時間,也沒找到。尚武強看了看腕子上的表,見時針已指到「12」上,才和劉幹事一起回來。

  窩棚裡的吳勝男、曲萍和老趙頭都還沒睡,他們還在跟巴巴地等待著齊志鈞。

  尚武強估計齊志鈞是迷了路,走不出大森林了,他拔出槍,對著夜空打了兩槍,想用槍聲給齊志鈞提供一個回轉窩棚的方向。

  然而,一直到天亮,齊志鈞都沒有回來。

  天亮之後,他們又分頭去找,依然沒有找到,既未見到人,也未見到屍體。

  尚武強和吳勝男商量了一下,決定留下劉幹事和老趙頭繼續尋找、守候,其餘人先走一步,尋找下一個宿營地。

  在茫茫濕霧中上路時,曲萍默默哭了,她擔心這個老實巴交的男同學再也回不來了……

  §03

  閉著眼睛,食指搭在槍機上,死亡的神秘便完全消失了,一聲爆響之後,他就會像煙一樣消散掉,這或許不會有太大的痛苦。

  不聽指揮的手卻在那裡抖,太陽穴被槍口壓得很疼、很痛。這疼痛動搖了他死的信心,他恐懼地想:假如他一槍打不死自己呢?他會怎樣地痛苦,怎樣在在血泊中掙扎?再說,誰又會知道他是為她而死的,為神聖而純潔的愛而死的。尚武強會罵他是孬種,就像罵那個郝老四一樣。他的死並不能證明他的愛情,也不能證明自己生命的力量,說不定連曲萍也要鄙夷他——他的死,恰恰說明了他的軟弱無能。

  他拼命為自己尋找著活下去的根據。

  再說,世界決不會因為他高尚的死而變得高尚。這個迷亂的世界過去不是高尚的,現在不是高尚的,未來也決不會是高尚的。他死了,這個世界上依然充滿戰爭、災難、格殺、暗算,血腥的陰謀,陰險的叛賣,明目張膽的搶劫和遍佈陷阱的黑暗。

  不!

  他不死!

  他不能死!

  他還要硬下心腸,和這個世界決鬥,擊敗它,佔有它,或者是毀滅它!他要使自己堅強起來,惡毒起來,只為自己的生存和勝利而行動,而抗爭。

  他進一步說服自己。

  他和郝老四不同。他不願自斃,決不是因為軟弱。他很堅強哩!從最後一夜埋葬郝老四開始,就很堅強了。他不是反叛過尚武強麼?不是已經開始了加重生命分量的行動了麼?他為什麼要死呢?他的腿並沒有被打傷,他可以走出野人山,去創造屬￿自己的嶄新生活。他還沒像郝老四那樣享受過人生呢,他還只有二十三歲,還不知道女人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要死呢?

  為什麼?

  「傻瓜!笨蛋!糊塗蟲!」

  他惡狠狠地罵出了聲。

  他將槍上的保險閉合了,機械地將槍放入腰間的槍套中。

  生命重新變得像整個世界一樣貴重。

  他開始卷起褲腿,對付正在吸吮著他生命漿汁的螞蟥。那兩隻趴在他小腿上的螞蟥都很大,肚子凸凸的,帶著吸盤的半個身子已鑽入了他的皮肉中。他點起一縷帶怪味的幹藤,熏了好一陣子,才把它們從腿肚上熏下來。

  他把沾著自己鮮血的螞蟥,提到一塊石頭上,惡狠狠地用腳去踩、去碾,仿佛踩著、碾著一個肮髒的世界。

  他感到了一種勝利者的快意。

  毒蚊子在他身邊嗡嗡亂叫,對著他裸露的頭部,脖子和手臂頻頻發動攻勢。他認定,它們是螞蟥卑鄙的同盟者,雙腳踩碾螞蟥時,兩隻手也揮舞起來,「劈里啪啦」,在臉上、脖子上四處亂打。

  他打得瘋狂。

  撲騰了好一陣子以後,他累了,坐在石頭上歇了一會兒。

  下一步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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