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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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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子彈時,他的兩隻眼睛四處搜尋,試圖找到那張他所熟悉的太陽般的面孔。 沒有找到。 他問吳勝男:「吳大姐,咱們這組都有誰?」 「喏,老趙大爺!」 老夥佚趙德奎正蹲在窩棚門口抽煙袋,低垂著花白的腦袋,好像在想什麼心事,又舊又髒的軍帽搭在曲起的膝頭上。 「還有劉幹事!」 扁臉劉幹事哭也似的向他笑了笑。 他沖著劉幹事點了點頭,又問:「曲萍呢?」 問過之後,他的心就怦怦激跳起來,臉孔似乎還紅了一下。 吳大姐沒注意到。 「曲萍和尚主任也在咱們組裡……」 正說著,曲萍和尚武強一前一後進來了。 曲萍一見到他便用亮亮的嗓門喊:「齊志鈞,你跑到哪去了?害得我四處找!這撥人中就缺你了!」 他心中一熱,訥訥道:「尚……尚主任知道的。」 尚武強平靜地說:「他剛才掩埋一個犧牲的弟兄去了。」 尚武強一邊說著,一邊向他身邊走來。他不由地有些緊張,抓著腰間皮帶的手競有些抖,剛才那反叛的一幕剛剛演完,他不知道現在該上演什麼——也許兩個男人的決鬥就要在這窩棚門口展開。 媽的,拼了!只要尚武強摸槍,他也去摸。 尚武強並沒摸槍。他在摸口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副眼鏡來:「小齊,你的眼鏡不是打碎了麼?我剛才在幹訓團的駐地找到了一副,你帶帶看,合適麼?」 他一下子垮了——被尚武強的寬厚擊垮了,他慌忙站起來,喃喃自語般地道了謝,雙手接過了眼鏡。 眼鏡的一隻腿斷了,系著一根麻線,兩隻鏡片卻是好好的,他戴上試了試,還不錯,度數雖低了些,總比沒眼鏡強多了。 尚武強把一隻有力的大手壓在他肩頭上說:「小齊,堅強些!這一撥可就咱們兩個像模像樣的男子漢哇j從今開始,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要同舟共濟,親愛精誠,手拉手走到印度!」 他筆直一個立正,靴跟響亮地一碰,眼中含著淚水,向尚武強敬了個禮,口中吐出一個堅定的單詞:「是!」 兩個小時之後,疹人的軍號響了起來,隨著幹訓團的出發,他們也輕裝出發了。這時,雨停了,天色自得晃眼,五月的太陽若隱若現地在他們頭上的浮雲叢中懸著。道路前方的群山,壓過了一道黑暗而沉重的陰影。由一萬七千人組成的長蛇隊帶著只夠維持四天生命的糧食和給養,開進了連綿千里的野人山區…… §02 仿佛走進了天地初開的亙古蠻荒時代,人類的渺小和自然的混沌博大,都一股腦兒掀到了上尉幹事曲萍面前。她時常產生一種幻感,覺著自己在一點點縮小,一點點變輕,最終會化為這天地間飄浮著的一團乳白色的霧氣。 天已經看不見了,亞熱帶莽莽森林用它那漫無邊際的雄魄和密不透風的高深,奪去了屬人類的明淨的天空和火熱的太陽。先頭部隊開拓出來的森林小路是陰森森的,仿佛一條永無盡頭的陰暗隧道,隧道兩旁是一株株叫不出名的高大參天的樹木,樹木根部簇擁著齊腰深的野草灌木;乳白的霧氣和青紫的霧氣不斷地從灌木叢中飄逸出來,間或也有一些撲撲騰騰的鳥兒和曲身穿行的蛇鑽出來。 天空失去了,大地卻沒有漂走,大地是實實在在的,大地就在曲萍腳下,她正在用應該穿繡鞋的腳一步步丈量著它,一段又一段把它拋在身後,拋入未來的記憶中。 部隊出發已是第六天了,進入野人山的大森林也是第四天了,長蛇般的隊伍被大森林一段段吞噬了,行軍的人變得三三兩兩。鐵五軍不再是一個軍,而是一個各自為生的大遷移的族群。政治部編制的各個小組成了這龐大族群中的小家庭。曲萍認定,正是置身在這個小家庭中,她才沒有化作一團白色霧氣飄逝掉。 她走在眾人當中,前面是老同學齊志鈞,後面是政治部上校副主任尚武強。夾在這兩個男人當中,她有了一種安全感。攀爬坡坎山石時,齊志鈞在前面拉她,尚武強在後面推她。齊志鈞拉她的手常是濕漉漉的,搞不清是露水還是汗水;尚武強有時推她的腰,有時托她的臀,她開始感到很不自然,心總是怦怦亂跳,後來,便也習慣了。生存畢竟是第一性的,羞怯在生存的需要面前簡直不值一提。她不能掉隊,若是掉隊拉下來,她孤獨的生命便會失去保障。況且,她也是深深愛著尚武強的,在同古時,她就答應他,只要一回國,他們就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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