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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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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話,冷冷地指著墓坑裡郝老四的遺體,彎下腰,又用銑向坑裡鏟土。 尚武強火了,厲聲吼道:「埋他幹什麼?這傢伙擾亂軍心,自絕于党國,是自找的!」 他不知怎麼生出了天大的膽量,對著往日十分敬畏的上司頂撞道:「他不是擾亂軍心,他是為了不拖累我們,才這樣做的!」 尚武強鼻孔裡噴出一股氣,鄙夷地朝墓坑看了一眼:「不管怎麼說,他是個孬種!」 他被這話激怒了,猛然直起了腰杆,「呼」地把鐵銑舉了起來…… 尚武強驚得向後一退,槍口指向了齊志鈞的胸膛:「齊幹事,你想幹什麼?」 聲音威嚴而尖厲。 齊志鈞的手軟了下來,鐵銑垂到了地上,這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上司的威嚴和黑烏烏的槍口重新喚起了他對昨天那個軟弱生命的記憶。 然而,僅僅是一瞬間,他又意識到,昨天的他已隨著郝老四埋進了墓坑,從今天開始,他要行動了。 他的手將銑把攥緊了,手心攥出了汗。 他盯著尚武強,一字一板地道:「我不許你再講這種混帳話,不管你是上校還是上將!」 尚武強被這公然的反叛氣得臉都白了,可他還保持著高度的威嚴和鎮靜,保持著一個上校副主任的氣度:「齊志鈞,你還是不是一個革命軍人?一個革命軍人能用這種口氣和長官說話嗎?唼?!」 他冷冷一笑:「長官?長官死了也是一捧白骨加一堆臭肉!長官寧願把當兵的拖死,也沒勇氣自己沖著自己的腦門摟一槍!」 尚武強氣壞了,握槍的手直抖:「我斃了你!」 齊志鈞譏問道:「也叫『軍法從事』嗎?」 偏在這時,響起了拉槍栓的聲音,齊志鈞身邊的幾個士兵已將步槍的槍口對準了尚武強。 那個受傷的瘦猴指著齊志鈞尖叫道:「媽的,你姓尚的敢碰一碰這位弟兄,老子們也給你來個『軍法從事』!」 尚武強軟了下來,將手槍插到了腰間的槍套裡,歎了口氣道:「好了!好了!別胡鬧了!快把這位弟兄埋了,各自歸隊吧!軍部和直屬部隊已經出發了!」 說畢,尚武強正了正濕漉漉的軍帽,一轉身,大踏步走了,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齊志鈞卻盯著尚武強寬厚的脊背看了良久,良久。 淚水沒來由地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他真糊塗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淚?難道僅僅因為他軟弱的生命對著冰冷的槍口進行過一次頑強的抗衡嗎? 橫豎弄不明白。 生命壓根是個謎。 「喂,兄弟!兄弟!」 身後有人叫。 他甩掉臉上的淚,眯著眼轉身去看,才發現是瘦猴在叫他。瘦猴穿著一件被雨水打透了的破軍褂。帽子歪戴著。 「兄弟怎麼稱呼?什麼銜頭?」 「齊志鈞,政治部上尉于事!」 瘦猴正了正軍帽,腳跟一併,對著他敬了一個禮:「兄弟何桂生。兄弟代表弟兄們謝謝你!長官們都像你這樣,仗也就不會打到如今這步田地!媽的個屄!」 齊志鈞苦苦一笑,歎口氣道:「老弟搞錯了!長官們都像兄弟我這樣,說不準敗得更慘!」 說畢,他又默默地往墓坑裡填起土來,瘦猴何桂生和另外幾個弟兄也跟著一齊填。一邊填土,何桂生一邊告訴他:他已回到自己連裡去了,身邊的弟兄都是他同在死人堆裡滾過的戰友,轉進印度的途中,碰到難處,只要遇上他們,他們一定會幫忙的。 他很感動,向他們道了謝。 完成了對郝老四的埋葬,他和他們分手了。他要去領維持漫長征途的最後給養,他要使自己剛剛創造出來的強有力的生命,去完成新的行動。他希望曲萍能分到他那個組裡,這樣,他行動起來就方便多了。 他不知道曲萍會不會在他那個組裡?組長吳勝男科長是個女同志,政治部會不會再把曲萍插進來呢?剛才尚武強沒有說。也許會的,吳科長一個女同志行動起來也不方便,曲萍十有八九會分來的。 他想,他現在要做一個硬錚錚的男子漢了,他不會再懼怕尚武強了,他要從尚武強手裡把曲萍奪回來。 在迷蒙細雨中,他無數次地幻想著兩個男人握著手槍決鬥的場面…… 跑了幾個窩棚,問了好多人,直到天色大亮,他才在昨晚啃包穀的那個大窩棚裡找到了吳勝男。吳勝男只有三十一歲,卻是科裡的老大姐。他用軍用茶缸分了四茶缸米給他。她挖米時,他注意到,那個裝米的麻袋已經乾癟了。 他把米裝進自己的背袋中。 吳勝男又遞給他十發手槍子彈。 他也把它裝進了腰間的子彈袋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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