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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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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在那受害者身上的孟新澤轉過了鐵青的臉,歪斜的嘴角下意識的抽顫了一下,極嚴厲地低吼了一聲:「沒你的事,走開!」 他不走。 幾個弟兄撲了上來。 他操起煤銑,掄了一個大圈兒。 幾個弟兄全站住了。 那個受害者在地下掙,掙了半天,從一個弟兄的手指縫裡憋出了一句話:「二哥,救……救我!」 是張麻子! 「放開麻子!」 「沒你的事,走開!」 孟新澤再次重申。 「放開!」 他又喊。 就在這時,一個挪到他身後的弟兄,惡狠狠地摟住了他的後腰,他手中的鐵銑落到了地下。 幾個弟兄一擁而上,把他壓倒了。 他突然意識到:他完了。 一隻汗津津的臭牛皮似的手死命捂住他的嘴,幾隻拳頭冰雹也似的落到他頭上、腰上、大腿上。他叫不出,也掙不動。 這時,孟新澤又說話了,他叫大夥兒住手。 孟新澤半蹲半跪著俯在他身邊,對他說:「老田,你聽著:今日的事與你無關!你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張麻子是自作自受!懂嗎?!」 他睜著迷茫的眼睛,身子向上掙:「張……張麻子怎麼了?」 「他向日本人報告,說耗子老祁要逃跑,老祁才被高橋折騰得死去活來!」 「媽的,你……你們咋不早和我說一聲!」 按在他身上的手松了,他「騰」的爬起來,操起銑!竄到張麻子面前,將壓在張麻子身上的人撥開,狠狠對著被掐個半死的張麻子的腦袋砸了一銑。 張麻子身子向上一挺,死了。 一個人死起來競這麼容易。 田德勝把粘著鮮血、腦漿的鐵銑在煤堆裡搓了幾下,又打了個嘹亮的哈欠:「孟大哥,你們忙你們的,我他媽的真得眯一會兒了!咱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又旁若無人地走了。 仿佛剛才只是撚死了一隻螞蟻。 再一次蹲到拖筐裡,沒幾分鐘,煤頂轟隆隆落了下來,咆哮的煤塵像黑龍一樣向窩外沖。田德勝身邊的電石燈滅了。 就在這工夫,田德勝看到,一盞晃動的燈從窩子外面鑽了進來。近前一看。提著那盞燈的,是王紹恒排長。 發生這一切的時候,王紹恒排長不在現場,他鬧肚子,拉屎去了,礦警孫四可以作證。 這二班很正常,包括煤頂冒落,砸死一個苦力,通通屬正常…正常的生產事故。大日本皇軍的聖戰煤,每萬噸支付三條性命的成本,今日只是把應該支付的成本支付進了去,一點也不值得驚奇。 事故發生的時候,是六月十七日三時四十五分。礦警孫四做了當班記錄,並在十七日十二時上井交接時,把那具砸得稀爛的屍體在井口工房裡完整無缺地交給了閻王堂的日本人…… *** 閻王堂的名是我們給起的。我們還編了順口溜唱:「上井閻王堂,下井鬼門關,聖戰瞎屌扯,皇軍快完蛋……」這類順口溜編了不少哩,日本人都不知道,他們要是知道,我們就得吃苦頭嘍! 當時,千余號弟兄被分押在兩處,閻王堂一處,四號井護礦河內還有一處。這四號井原是西嚴炭礦——早先叫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開拓的,後來,徐州淪陷,開礦的資本家炸了西嚴鎮的主井顛了,日本人才接收過來,在護礦河外又築了高牆把它和外面隔開了。 西嚴鎮距我們閻王堂只有四裡地,距四號井也不到五裡,聽說鎮西的山裡有咱遊擊隊,弟兄們都夢想著搞一次暴動。不管日本人盯得多緊,還是有人在暗中活動,主事人是誰。至今我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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