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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秘書看了看表,悄聲提醒說:「趙市長,日本東京都客人六點到,安排在羅馬廳。」

  趙芬芳點點頭:「知道了,五點五十分,你再過來叫我一下,我和金總先談點事。」繼而,又交代說,「現在不到四點鐘,你就不要在這裡等了,先回去吧,我家裡米沒有了,你去買十斤米,再買點菜,洗好放在冰箱裡。哦,對了,別忘了給我買幾包護舒寶,要絲薄的,日用型和夜用型的都買一些。」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都買夜用型的吧!」

  因為金啟明在面前,女市長竟交代買衛生巾,秘書有些窘,訥訥應著,臊紅著臉走了。

  金啟明當著那位男秘書的面不好說什麼,上了電梯,見電梯裡沒別人,才和趙芬芳開玩笑道:「趙市長,看來還是當公僕好啊,啥都有人伺候,連衛生巾都能支使人家秘書替你買。」

  趙芬芳不悅地看了金啟明一眼:「金總,你什麼意思啊?」

  金啟明笑道:「趙市長,我能有什麼意思?無非是指出一個事實嘛!」

  趙芬芳很正經,幾乎可以說是振振有詞:「這個事實怎麼了?哪點不合理呀?讓秘書什麼都不幹,就坐在大堂喝茶望呆看風景嗎?每月兩千多元工資這麼好拿呀?他當秘書的多幹一點,把我的家務處理了,我就能多想點大事,多做點大事!金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呀?」

  金啟明譏諷道:「對,對,是這道理,你當市長,他替你買衛生巾都是為人民服務!」

  趙芬芳這時已覺得金啟明口氣不大對頭,有點膽大妄為的意味,可仍沒想到在接下來的兩小時中會這麼被動,以至於在今後的歲月中不得不放下架子,重新審視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

  會面是金啟明安排的,不是豪華的總統套房,而是帶會客廳的普通套間,房號1304,正是一個月前她找金啟明「談心」的地方。金啟明一進門就特意強調了這一點,微笑著提醒她說:「趙市長,你不覺得這個房間很眼熟嗎?瞧,1304房,你可是在這裡和我談過心哩!」

  趙芬芳一下子警覺起來,狐疑地看著金啟明:「哦,金總,你想幹什麼?」

  金啟明笑道:「不幹什麼,也和你談談心,來而不往非禮也嘛!趙市長,請放鬆一些,你沒碰到什麼危險。哦,對了,你曾在這裡請我喝了一瓶法國幹紅,今天是不是也來瓶法國幹紅?當然,我花的是個人的錢,不會造成國有資產的流失,如果喜歡,XO你也可以點!」

  趙芬芳在沙發上坐下了,淡淡地道:「你知道的,我六點還有外事活動,就來杯礦泉水吧!」

  金啟明給趙芬芳倒了杯礦泉水,放到面前,誇張地感歎著:「清廉啊清廉!趙市長,如果我們各級領導幹部都像你這樣清廉,紀委和反貪局可就都要關門大吉嘍!」

  趙芬芳敲了敲茶几:「金老闆,別說這些廢話了,想幹什麼,明說吧!」

  金啟明一臉莊嚴:「不想幹什麼,真的!趙市長,一個月前,你在這裡幫我回憶歷史,還說了,相信會激起我許多愉快的記憶。一個多月過去了,我還真有不少愉快的記憶呢!但主人公不是我,是你,姐姐你不簡單啊,當時都把我唬蒙了!趙市長,我可否向你彙報彙報啊?」

  趙芬芳心想:這口氣不對,麻煩怕要來了,冷冷一笑:「說吧,金老闆,我洗耳恭聽!」

  金啟明在房間踱著步,說了起來:「趙市長,你既然這麼喜歡回顧歷史,我想,我們還是從親切而美好的回憶開始吧!如果我沒搞錯的話,趙市長,你應該是七八級大學生,一九八二年畢業于省城師範學院中文系,當年九月八日由省城分配到鏡州市外辦做秘書。哎,別這樣看著我,我承認:為了瞭解你,我下了點工夫。你不是好秘書啊,連個普通英文報告都寫不好,幾次被你們主任訓得哭鼻子。也難怪,在大學你就不是好學生,英語竟然不及格。都是怎麼過的關?給你們老師送禮嘛!老師是誰?劉同山嘛,號稱省城師範第一侃。這個劉同山不咋的喲,還想對你非禮。你傷透了心啊,大三那年,死去活來愛上了大你們一屆的一位男生,人家偏沒看上你,還給你起了個外號,叫『不堪回首』。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位男生叫王永明吧?」

  趙芬芳聽不下去了:「金啟明,你費這麼大的心機搞我的黑材料,到底想證明什麼?」

  金啟明很有風度地擺擺手:「無非是回憶一下歷史嘛!歷史既然激起了我愉快的記憶,難道不能激起你愉快的記憶嗎?趙市長,你最好聽我說完,說得不對,你批評指正。」繼續說了下去,「灰暗的大學時代就讓它過去吧,你說得很對,它不能證明什麼,只證明了我對你的關心!高分低能的學生多得是嘛,你今天能走到市長的位置上,就證明你不比任何人差!那位王永明現在混的怎麼樣?才四十七歲就在平湖下崗了嘛,我看王永明先生才叫不堪回首呢!」

  趙芬芳驕傲地笑了笑:「如果他在鏡州,我會給他安排一個崗位,比如在你們金字塔集團上崗,——金總,這點小面子你總會給我吧?!」

  金啟明笑著:「當然,當然!趙市長,如果有你的明確指示,我甚至可以考慮安排副總一級的職位!」又說了起來,「趙市長,你太寬容了!正是因為寬容,才一步步走上了權力的高位。在市經委做辦公室主任的時候,經委主任趙寶平那麼當眾訓你,你還三天兩頭往他家跑;趙寶平出差回來,哪怕是半夜三點,你都親自跑到月臺上去接站。有這種唾面自乾的高貴素質和忍辱負重的寬容精神,誰還擋得了你飛快地進步?就在趙寶平任上,你當了市經委副主任。趙寶平退下來後,你發動群眾一封告狀信,搞垮了準備接班的另一位副主任,這位倒黴的副主任好像叫吳長軍吧?前幾天我還見過,提起你仍是感歎不已哩!哦,這得如實彙報一下:吳長軍一瓶五糧液下肚後,就罵起你來,說你是個政治婊子,太愛弄權,只和權力通姦!」

  趙芬芳心裡很氣,氣得牙癢,臉面上卻不動聲色:「這瓶五糧液是你請吳長軍喝的吧?」

  金啟明點點頭:「是的!一個早就退下來的正處級幹部哪有錢喝五糧液?我既然可以考慮按你趙市長的指示向老區基金會捐款一千萬,就不能請我們退下來的老同志喝瓶五糧液嗎?」

  趙芬芳這日就是為金字塔集團向老區基金會捐款來的,見金啟明總算說到了正題,強忍著一肚子惡氣,接上了話茬兒:「金總,我看回憶可以結束了,你就說說捐款的事吧!」

  金啟明不幹:「趙市長,你別急嘛,我剛說了個開場白,你怎麼就不讓我說話了?」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公道地說,你應該算齊全盛的人。九年前,齊全盛做了鏡州市委書記,你才在齊全盛的提名力薦下做了副市長,後來又是常務副市長,當然,常務副市長不是齊全盛提的名,是市長劉重天提的名。嗣後不久,齊全盛和劉重天鬧翻了,一城兩制了,你面臨著抉擇。你身在政府大院裡,知道劉重天的難處,心裡同情劉重天,然而,你卻選擇了齊全盛,因為你明白,七年前的省委書記是陳百川,不是鄭秉義,沒有政治靠山的劉重天是鬥不過齊全盛的;同時,你更看到了一個取而代之的機會。於是,你以政治緘默支持了齊全盛,在趕走劉重天之後,出任了鏡州市市長。你幹得真漂亮啊,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你就是那個漁人。」

  趙芬芳誇張地打了個哈欠:「金總,如果沒有什麼新鮮的話題,我看可以結束了。」

  金啟明語氣輕鬆:「當然有新鮮的話題。回顧歷史,完全是為了觀照現實,——瞧,我用了一個很專業的名詞——『觀照』,同類詞匯還有『燭照』。不管它是『觀照』還是『燭照』吧,都是一回事,我們回到現實中來。趙市長,今天鏡州的現實很有意思啊,你比我更早地發現了其中那些妙趣橫生之處,於是,案發第二天,你就請我來談心,談得我熱血沸騰,坐立不安,我得承認:在政治投機上你比我技高一籌。我當時就敏銳地感覺到,你又像海邊那位漁人,及時地戴上遮陽的斗笠,提起趕海的家什,要去拾點什麼了,也許是鷸蚌,也許是鏡州市委書記的職務!天哪,趙市長,你可真做得出來,一個就地立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高舉著白旗從齊全盛的身邊直接投奔了劉重天的陣營,這當中連個過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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