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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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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爺只得拆了東牆補西牆,派人傳話給四面防線上的人:但凡有多餘的人力,一概調給田大鬧和王東嶺。 打發走田大鬧和王東嶺的代表之後,貢爺猛然想到了公司的炸藥房,遂又命手下的人將炸藥房的炸藥搬運到各條防線去。 公司的炸藥房在機器廠後面,這是往日採礦時用的,囤積了不少,看光景足以把整個田家鋪送上西天。 貢爺命令弟兄們把大包炸藥裝成一個個小包,插上藥撚子,點著後向大兵堆裡扔。這一招果然奏效,炸藥包送上去之後,各道防線上的危機均告緩解,張貴新的第一輪猛攻慘遭失敗。 四面的槍聲漸漸稀落下來。 在四面槍聲稀落下來的同時,公司大門口的槍聲卻越加密集了,貢爺斷定,這是因為大兵們在吃了虧之後,改變了戰術,想集中力量攻破大門,進而衝垮窯工團的防線。 貢爺當機立斷,將各個防線上的大部分鋼槍立即調往公司大門口,自己也親自趕往大門口督陣。貢爺知道,公司大門是丟不得,也炸不得的,這大門是礦內、礦外的惟一的聯繫通道。如大門失守,其一,礦內防線難以守住;其二,礦上和鎮上的聯繫也就中斷了。而若是炸了它,鎮上的食物就運不進來了,不要說打;餓,也會把他們餓垮。 貢爺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公司大門! 大華公司大門的門樓子是用大塊青石砌就的,上下兩層,高七米,寬四米,門樓下可以並排通過兩輛馬車,門樓上是一層堅固的石堡,石堡正面嵌著「大華公司」四個白漆大字,大字下開著四個鬥大的黑洞,情況緊急時可以支起機槍,封鎖住分界街的路面。這門樓子有兩道大門,頭一道是可以向左右兩側拉動的鐵門,第二道是兩扇向中間閉合的木門,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條寬約五米的護礦河,護礦河上架著一座大石橋,大石橋的一端連著門樓子,一端接著分界街。平常,大門的防守並不嚴密,不論白天、黑夜,門前的木頭崗亭裡只有一個礦警站崗,兩道大門從未關死過,門樓上的石堡裡也從未住過人。正因為這樣,五月二十一日災難發生時,窯工們才能一無阻擋地湧進公司。進了公司大門百十米,向左拐通過內護礦河的小石橋,便是公司生活區,而小石橋這邊則全是工礦區;大華公司大門,實則是公司生活區和工礦區共用的一個大門。 現在,騷亂的窯工佔領了整個工礦區,佔領了公司大門,炸毀了小石橋,這就使得佔領生活區的大兵們不得不臨時在外護礦河架設木橋,以便調兵遣將。 四面合圍失敗後,張貴新調集了一個營的兵力佔據著正對著公司大門的分界街兩側的制高點,在兩挺機槍火力的掩護下,輪番向大門發起猛攻。守衛大門的窯工們抵抗意志極為堅決,他們憑藉著大華公司這堅固的門樓、石堡,用稠密的槍彈在大石橋和分界街的路面上組成了一道道火力網,使得進攻的大兵們根本無法靠近石橋。 這時,門樓下的兩道大門都還沒有關上,大門外那一圈堆成弧狀的沙袋、麻包後面俯臥著一個個不怕死的窯工,他們頻頻對著出現在分界街上的大兵們射擊,使得大兵們根本不敢在街面上露頭。 在激烈的相互射擊中,雙方僵持了約有一個多小時,大兵們傷亡幾十人,卻一次也沒有能夠攻上橋面。離得遠,守門的窯工使用槍打;攻得近了,門樓上的窯工便向下面扔炸藥包,最後,大兵們幾乎不敢向大門發起進攻了,一個個躲在分界街兩側的民房裡向大門放冷槍。守門的窯工們便也對著放,仿佛過年放炮仗似的。 這麼一來二去,卻把子彈打得差不多了。 大兵們見窯工們的槍放不響了,遂又發起猛烈攻擊,幾十個大兵逼上了橋面…… 恰在這時,胡貢爺帶著幾箱子彈、幾十杆槍來支援了。貢爺一登上門樓子,便急了眼,又咋呼又喊,叫人往下面甩炸藥包,在甩炸藥包的同時,百十杆槍又「砰砰叭叭」地開了火。 大兵們這一回也不示弱,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立即又跟著撲過來,黑壓壓一片。而在這時候,架在分界街兩側屋脊上的機槍又開了火,子彈像蝗蟲一般在門樓周圍亂飛亂撞,守在門外弧形麻包後面的窯工們吃不住勁了,掉頭便往門裡跑,湧上了橋面的十幾個大兵也跟著往門裡沖。 貢爺這一瞬間真嚇麻了爪,他跌跌撞撞地從門樓上沖下來,嘶聲叫道:「快,奶奶的,使刀的全給我上!沖!沖出大門去,把橋面上的王八蛋全給我劈了!」 在貢爺的召喚下,幾十個手執大刀的窯工們蜂擁而出,在大石橋的橋面上和大兵們展開了一場血淋淋的肉搏。刀槍的撞擊聲、窯工和大兵們的呐喊聲、慘死者的嚎叫聲響成了一片…… 「快!關上大門!關上!」貢爺見進行肉搏的窯工們暫時擋住了大兵們進攻的勢頭,慌忙下了第二道命令。 關門的窯工卻有些猶豫:「貢爺,外面還有咱們的人呢!」 貢爺氣急敗壞地道:「顧不了了,關上!先關上再說!」 兩個窯工急忙拉上了第一道鐵門。 「木門也關上!用麻包堵死!」 窯工們不敢違抗貢爺的命令,忙又將第二道木門關上了,繼而,一些窯工又依著木門堆上了幾十個麻包。 這下子,貢爺才放了心。 揩去頭上的熱汗,貢爺又急急地爬上了門樓子,鑽進了石堡裡,從那長方形的槍眼向橋面上看。 橋面上的肉搏仍在進行,由於湧到橋面上的大兵越來越多,窯工們有點支持不住了,一些人已瞅著空子往大門口跑,一見大門關上了,便匆匆往護礦河裡跳,橋上的大兵便向河裡開槍,一會兒工夫,護礦河裡漂起了七八具旋著血水的屍體。 擔任守門任務的田大鬧看不下去了,跑到貢爺身邊緊急建議道:「貢爺,這樣不行!關上門,橋上的弟兄就全完了,咱們還是開開門吧!」 貢爺腳一頓,切齒罵道:「你他娘的懂個屁!門一開,大兵跟著進來怎麼辦?打!叫弟兄們打!別讓街面上的大兵們再跟上來!」 幾十杆槍又瞄著大石橋外面開了火,當即將路面封鎖住了,後面的大兵們紛紛又縮到了分界街兩側的房屋裡。可橋面附近的情況卻不妙,一窩蜂擁出去的窯工們只剩下了十幾個,而那些大兵們卻有幾十個,窯工們幾乎陷入了絕境。 貢爺看著很急,他知道,如果這十幾個窯工被全部殺死,這幾十個大兵就會炸開大門,攻進礦來。 貢爺叫弟兄們用槍打。 卻不好打。大兵們和窯工們混雜在一起,雙方在拼搏中動來動去,搞不好就要打到自己人身上。 貢爺不管,貢爺下令打! 「砰砰叭叭」一陣槍聲,十幾個大兵在橋面上倒下,同時,也有兩個不幸的窯工中彈倒地。 槍口一轉,分界街上的大兵們又冒了出來,他們嗷嗷叫著,又貓著腰往橋面上逼。 窯工手裡的槍只得又轉到分界街上。 貢爺看看無法了,下令向橋面肉搏的人群扔炸藥包。 沒人敢扔。 沒人願意扔。 貢爺自己抓起一包炸藥,點著藥撚子扔了出去。不料,由於心慌意亂,炸藥包沒扔到橋面上,只是順著門樓子的牆根掉下去,落地便爆炸了,一個人也沒炸死。 貢爺抓起第二個炸藥包要點…… 田大鬧上前將他的手抱住了:「貢爺,不行,不行啊!咱們這麼一干,誰他媽的還敢給咱們賣命?!」 貢爺很不冷靜,眼睜得滾圓,額上的青筋凸得很高,說出話來上氣不接下氣:「那……那……你說咋辦?這……這些大兵們馬上就……就要攻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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