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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二老爺不容許平等的局面存在下去,揮揮手便把大鬧的平等摧毀了。大鬧又在矮板凳上坐下了:「二老爺,誰又在您老面前胡說八道了?我操,這……這不是作踐人麼?」

  大鬧這時已猜到是為著什麼事了,可依然裝糊塗,他自認為這十分的聰明,反正二老爺也沒抓住他的什麼把柄!

  果然,二老爺說到正題上了:「還瞞我!你這混帳東西還瞞我!嗯?告訴你,今個兒不是你二老爺我攔著,胡貢爺他們得把你活剝了!你闖下大禍了,知道不知道?你混帳東西鬧什麼獨立?還要甩開貢爺和二老爺我,你看看你有多能,能上天了?!」

  二老爺把八仙桌上的線裝書抓在手上抖動著:「你知道什麼?你讀過幾本聖賢書,鬥大的字,你認得幾擔?你都狂個什麼囉?!」

  「二老爺,我真……真……我操……」

  大鬧一臉是汗,急得猴兒似的,想分辯,又分辯不出,二老爺根本不給他分辯的機會,只顧教訓:「田家鋪地面上出了這麼大的事,事情又鬧到了這一步,甭說你,就是二老爺也不敢像你這麼狂!我也得走一步看兩步,我也得事事留心,處處在意!我圖個啥?我想撈什麼好處?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們麼?我和貢爺是地面上兩個家族的長輩,咱地面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不管誰管呢?你管,你們窯工們管,你們管得了?!混帳不孝的東西,你們真是不憑良心哇!二老爺我這麼大年歲了,為著咱田家的事,為了咱地面的事四處張羅,滿世界奔波,心都操碎了,腿都跑斷了,倒落得……」

  二老爺說到了傷心處,再也說不下去了,昏花的眼睛紅且濕,隱隱罩上了淚光。

  大鬧完全垮了,和二老爺爭一爭的念頭早拋到「爪哇國」去了,他也受了些感動,愈發不願認帳了:「二老爺,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操,這……這是從哪說起的囉……」

  二老爺堅持認為田大鬧必須認帳。二老爺揩了揩眼睛,又不屈不撓地問:「說,把一切都說出來,這兩天你究竟都幹了些啥?誰在後面向你說什麼了?你又找了哪些人,說了些什麼?」

  大鬧想了想,覺著有必要把劉易華供出來,可轉念一想,不行,供出了劉易華也就等於供出了自己,不能供!

  「二老爺,冤枉呀!這一定是胡家的王八蛋造出的謠言!二老爺呀,大鬧我不是玩意,惹著胡家的人了,把……把胡福祥的閨女給……給弄……弄大肚子了……」

  一急之下竟招出了另一件事!

  話一出口,大鬧又後悔了,對這種事二老爺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可是根據直覺,大鬧感到這件事也許比圖謀反叛的罪要輕一些。

  果然,二老爺怔住了,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後來,竟站了起來,渾身抖顫著對大鬧罵道:「孽種!就……就你這種孽種竟然還要鬧什麼獨立,呸!丟人!丟咱田家的人!丟咱老祖宗的人!二老爺我平日裡是怎麼訓誡你們的?你聽進去一句了麼?啊?憑你這種德性,兄弟爺們會跟你走?唉!唉!田家的門風全讓你們這些不忠不孝的孽種敗壞了!列祖列宗啊,我田東陽沒能耐哇,教出了這麼一幫不成器的東西!唉!唉……」

  二老爺淚水滿面,仰天長歎。

  大鬧嚇壞了,大鬧從未見過二老爺如此動情、如此傷感,就沖著二老爺這深深的悲哀,大鬧已知曉了自己的罪孽是怎樣的嚴重!一時間大鬧想起了二老爺的許多好處來,愈發覺著對不起二老爺了:「二老爺,二老爺,我……我田大鬧不是玩意!我……我對不起二老爺您哪!」

  「撲通」一聲,大鬧直直地在二老爺面前跪下了:「二老爺,您……您老饒了我這一回吧!」

  二老爺從懷裡掏出一方小手巾揩去了臉上的淚水,又牢牢地將屁股在太師椅上放定,平靜但卻固執地道:「說,究竟是什麼人在背後唆使你的?」

  大鬧頑強地道:「沒有!這事實在是冤枉!二老爺您老可以去查訪……」

  二老爺沒辦法了——至少眼前是沒辦法了。

  二老爺轉念一想,也覺出了自己的成功:天不怕地不怕的田大鬧,居然不敢承認有這種反叛的事情,這說明他已經輸了!連個賬都不敢認,他還敢搞什麼反叛?!看來,貢爺委實是一些多慮了,或許也真是胡家的什麼人在陷害田大鬧哩!

  二老爺不再追問了,歎了口氣道:「大鬧哇,要是真沒這事,二老爺我也就不問了,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幾句:咱們田家素常講仁義、講良心,那些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事,咱們無論如何不能做!」

  「是的!是的!二老爺!」

  「你站起來!」

  大鬧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

  「坐到板凳上去!」

  大鬧老老實實地又在矮板凳上坐下了。

  二老爺又沉默了一下,覺著有必要好好教訓大鬧一番,使他徹底打消獨立的念頭。於是乎,二老爺又很動情地向大鬧講了許多,從田家的老三輩講起,一直講到今天,講述過程中還旁徵博引了許多先賢古聖的話,扎扎實實地證明了田氏家族一代又一代的忠義。最後,二老爺道:「大鬧呵,眼下人心不古,世道渾噩,聽說京城裡一些洋學生連孔聖人都不要了,這還成什麼話?京城能這樣搞,咱們田家鋪不能這樣搞!咱們田家後輩尤其不能這樣搞,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父就是父,子就是子,這綱常是不能崩亂的!綱常崩亂,世界也就不成其為世界了!」

  大鬧聽不太懂,也不太想聽,可卻裝作聽得很懂、聽得很上癮的樣子,不住地點著頭。

  大鬧也認為自己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二老爺被他蒙過去了,不再追問什麼獨立的事了,他保住了自己的朋友劉易華,又保住了自己——他相信他如果供出劉易華,二老爺是不會和劉易華善罷甘休的。

  二老爺後來又問起了大鬧和胡家小五子的事。自然,二老爺是不贊成胡、田兩家通婚的,但,事情已鬧到了這一步,二老爺也十分為難,加上眼下二老爺和胡貢爺又結成了聯盟,故而,二老爺痛快淋漓地罵了大鬧一通之後,還是認可了這門親事。

  這又使大鬧受了一回感動,大鬧趁機懇求道:「二老爺,既然您老恩准了這門親事,還要請您老和貢爺說說,讓胡家的長輩們也高抬貴手,甭難為小五子……」

  二老爺點點頭,寬宏大量地道:「是的!是的!我是要和貢爺談談!不然,你這條小命遲早得送在胡家後生的手裡!」

  大鬧原來還想談談自己沒當上團長的委屈,還想把其它一些什麼事和二老爺敘說敘說,可二老爺已經餓了,已經沒有精神了,大鬧便知趣地住了口。最後,二老爺留大鬧在家吃了一頓便飯——自然,大鬧是沒有資格上桌的,他是和田家的下人一同吃的。飯菜倒還不錯,白麵煎餅、炒雞蛋,外帶一大盤豬頭肉。大鬧吃得很香,吃完之後便遵奉二老爺的命令,帶著一撥人和貢爺一起請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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