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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蔔守茹道:「是真話,我和這人的交往起先就是出於無奈,如今仍是出於無奈,沒有他和他的幫門,我支撐不到今日。」

  劉鎮守使說:「日後只要有我,啥都好辦,誰若敢和你卜姑奶奶作對,就是和我作對,我自會辦他!今天,我就先把麻老五辦了……」

  蔔守茹堅持道:「你不能辦他!他再混帳,也還是天賜的親爹,你就算是可憐我,可憐天賜吧!」

  劉鎮守使歎了口氣:「你這人心咋這麼軟呢?其實,我今日辦他,一半是為自己,一半卻是為了你。你想想,我這鎮守使能當一輩子麼?總有走的一天,或是垮的一天。我在啥都好說,我不在咋辦?王旅長和錢團長的兵馬進了城咋辦?麻老五能讓你安安生生當城裡的轎主?還不奪了你的轎行,再把你一腳蹬了!你再想想。」

  蔔守茹多少有些感動,覺著劉鎮守使是為她考慮,真就想了,想得脊背發涼。

  麻五爺除了床上的功夫好,其它再無好處,殺人越貨,欺行霸市,藏奸使壞,沒有不幹的,連他自己都說,只怕哪日死了,閻王爺都不會收。當年就是這混帳東西往她爹的轎號裡塞了炸彈,才把她和她爹弄到絕路上的。真的王旅長和錢團長的隊伍進城,麻五爺必會奪她的轎行,也必會蹬她……

  劉鎮守使似乎看出了蔔守茹的心思,又說:「你真不讓我辦他也行,只是你得從心裡捨下你的轎行,乾脆進門做我的九姨太,免得日後在麻老五那兒落個人財兩空,也讓我為你難過……」

  卜守茹不想做劉鎮守使的九姨太。

  ——許多年前和劉鎮守使初識時,劉鎮守使讓她做四姨太她都沒做,今天如何會挺著個大肚子去做人家的九姨太呢!

  她的命根是和轎、是和城裡的麻石道連在一起的,不是和哪個男人連在一起的。她寧願日後去和麻五爺連血帶火拼一場,也不願今天就認栽服軟。

  於是便說:「我倒要看看這混帳東西如何就蹬了我,你就聽我一回,先把他放了……」

  劉鎮守使道:「就算不辦他,也不能就放,我總還得教訓一下,給他點顏色看看!」

  蔔守茹說:「你只管狠狠教訓,只是別傷了他,還有,得把面子給我,讓這東西知道,是誰救了他的狗命。」

  劉鎮守使笑道:「你卜姑奶奶也真算個人物,有情有義,也有主張,我真恨你不是男人,你要是男人,我立馬和你拜個把兄弟,咱就一起去奪天下,沒准能鬧出點大動靜哩!」

  蔔守茹眼圈紅了:「你……你就不知道我心裡有多苦……」

  劉鎮守使不笑了,摸著蔔守茹隆起的肚子說:「我知道,都知道哩,我的兒都在你肚裡養著,我能不知道你的心麼?你的心裡除了轎只怕就算我了!我呢,心裡也是有你的,我就喜你這樣心性高,膽識也高的女人。」

  說畢,劉鎮守使為蔔守茹吟了首做好的詩。

  詩道:

  一劍在握興楚爭,
  風雲際會廿年兵。
  城中轎輿幾易主?
  驚見轎魁置紅粉。
  男兒苦戰尋常事,
  末聞巾幗亦善征。
  欲催花發遍咸陽,
  寶刀磨血消京塵。

  劉鎮守使將詩吟完,還解釋了一通,以證明自己確是喜歡蔔守茹的。

  蔔守茹只想著麻五爺還在劉鎮守使手裡,極怕劉鎮守使變卦,殺了麻五爺,讓天賜變成沒爹的孩子,就說,自己心裡也真是只有他的,並要劉鎮守使保證,教訓完麻五爺便放。

  劉鎮守使保證了。

  原以為事情到此就算完了,沒料到麻五爺最後會讓天賜殺了!

  十二歲的孩子竟會用三響毛瑟快槍殺人,且是殺自己的親爹,許多年後想起來,蔔守茹還認定這是一場陰謀。陰謀的策劃者就是劉鎮守使,不論劉鎮守使如何狡辯,蔔守茹都不信劉鎮守使會是清白的。

  事情發生在第四天晚上。

  據劉鎮守使說,他已準備天一明就放麻五爺了,天賜偏來了,去拘押房看。麻五爺是在小號關著的,且五花大綁著,看押的兵士就松了心,沒怎麼管,先任由天賜隔著鐵柵門和麻五爺說話,後就把上了膛的三響毛瑟快槍靠在鐵柵門旁去上茅房。

  天賜就在這當兒開了槍。

  總計開了三槍。

  那兵在茅房裡聽到槍響,提著褲子趕到時,已見麻五爺在血泊中歪著了,頭上中了一槍,身上中了兩槍,天賜則傻乎乎立在門外,臉上有不少淚。

  卜守茹問劉鎮守使:「那當兒,這爺倆都說了些啥?」

  劉鎮守使道:「這我不知道,得問當值的兵士。」

  找來了一個叫小蠻子的當值兵士。

  小蠻子說:「回卜姑奶奶的話,天賜和麻五爺沒說啥要緊的話,也沒扯上姑奶奶您。我只聽到麻五爺連聲歎氣,還聽到天賜喊麻五爺爹,感情像是挺好的。」

  蔔守茹問:「既是這般好,咋乍會動了槍?」

  小蠻子直搖頭:「那我就不知了,要問你兒。」

  蔔守茹又盯著天賜:「你自己說。」

  天賜不說。

  蔔守茹便問:「誰叫你到拘押房去的?」

  天賜仍是不說。

  蔔守茹再問:「你信不信他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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