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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蔔守茹又說:「進家吧,那邊是家,這邊也是家,娘今晚包餃子給你吃。你最喜吃的羊肉餃子……」

  天賜仍不挪窩,只怯怯地說了句:「我……我不喜吃羊肉餃子……」

  卜守茹強笑道:「你想吃啥,娘就給你弄啥!」

  天賜頭垂得更低:「我……我不餓,啥……啥都不想吃。」

  蔔守茹說:「那就進屋陪娘說說話吧,娘明兒個還想帶你去看看咱『萬乘興』的轎號哩!娘的轎號比你爹的多,轎子也比你爹的新,你一看准喜歡。」

  仇三爺也說:「是哩!你娘的本事比你爹大,你真該跟你娘去看看,看看你娘是咋弄轎的,學著點!」

  天賜不作聲。

  蔔守茹又說:「娘是女人,本不該弄轎,你呢,是男人,從小就該有個男人的樣子,學著弄轎……」

  天賜卻道:「我……我啥都不弄,我……我要回家找我爹,我爹等著我呢!」

  蔔守茹火了,失聲叫道:「馬二不是你爹!你……你只有娘,沒有爹!」

  說著,一把扯起天賜就往堂屋走。

  偏在這時,馬二爺坐著轎趕來了。

  轎子在門口落下後,馬二爺並不進門,也沒多說什麼,只立在門樓下的青石臺階上陰陰地看著蔔守茹和天賜娘倆。

  天賜像遇到了救星,急急地喚了聲「爹」,掙脫母親的手就往門外跑,在門口差點兒摔了一跤。

  蔔守茹的心一下子涼透了,眼見著馬二爺和天賜鑽進轎子,又眼見著馬記老號的四個轎夫起了轎,只愣愣地在院子裡站著……

  §第十六章

  眼見著「萬乘興」嶄新的轎子氣焰囂張地滿城飄著,馬二爺倒也心平氣和。

  馬二爺既沒能把蔔守茹禮送出門,就反過來想了,認為蔔守茹不出馬家,便還是自己的妾,還是天賜的娘,再怎麼折騰也不怕,就算全城的轎業都落到她手上,終歸也還是馬家的。

  馬二爺的家業要傳給天賜,蔔守茹的轎號遲早也要傳給天賜的。

  馬二爺早就把這話和天賜說過的。

  因而,年邁多病的馬二爺再不把卜守茹的「萬乘興」當對手看,只可著自己的心意向天賜灌輸仇恨。

  然而,隨著時日一天天的過去,馬二爺卻又起了疑,天賜對蔔守茹的態度蔔守茹不是不清楚,可這賤女人仍發瘋似地弄轎,這就怪了。這就讓馬二爺不能不往別處想。

  馬二爺覺得,卜守茹弄轎不像是為了天賜,倒像是為了別人。

  偏在這時,銷聲匿跡快十一年的卜大爺又跳出來添亂。

  天賜過十歲生日那天,蔔守茹的親爹卜大爺不知是出於何種用心,給閨女使壞,從鄉下托人帶話過來,說是自己閨女和麻五爺養了個野小子,已有三歲,只等著馬二爺一朝蹬腿,就要把全城的轎業接過來。

  馬二爺一下子慌了,出了大價錢讓人私下裡四處查訪,想找到那個野小子,一刀宰了,可找了幾個月終沒找到。

  查訪的人回來說,卜大爺和自己閨女有仇,十有八九是說了瞎話,一來坑自己閨女,二來也想氣死馬二爺。

  馬二爺偏不信這話,又派貼心家人劉四帶了厚禮去見卜大爺,卜大爺方才支吾起來。

  風波過後,倒在病榻上的馬二爺卻多了個心眼,覺著今日或許沒有那野小子,日後則說不準,若是日後蔔守茹真和麻五爺或劉鎮守使養出個野小子,麻煩就大了,遂決意拼將最後一點氣力,予以反擊。

  打從作出反擊的決斷後,馬二爺硬撐著從病榻上爬起來了,常拖著條花白的小辮,佝僂著身子帶著天賜站在獨香亭茶樓上靜靜看,默默想,對過往的一切做著總結,對自己和兒子的未來進行著最後的謀劃。

  馬二爺覺得,石城裡的麻石路是屬￿他的,啥人都不該把麻石路從他和天賜手中奪走。

  馬二爺決不能眼見著蔔守茹這麼狂下去!

  卜大爺當年敗在他手下,蔔守茹今天也不該獲得這般輝煌的成功!

  想著當年,馬二爺便壯懷激烈,對自己既往的生命歲月生髮出深深的敬意,當年馬二爺是何等的威風!哪次爭鬥不是贏家?任憑怎樣的對手誰不倒在二爺腳下?!全城的麻石道上,哪裡沒留下二爺皂靴的足跡?

  這麼想著,馬二爺就自我感動起來,老淚縱橫,口水和小便一同失禁,且不由地拖著兩行鼻涕一陣陣抽泣。

  自我感動之余,馬二爺也承認自己後來是遇上了剋星。

  這剋星就是蔔守茹。

  現在,馬二爺下決心要除卻這顆剋星了。

  馬二爺扯著天賜立在獨香亭茶樓上看著,想著,合計著,兩隻眼裡漸漸便現出了殺機……

  ——許多年後,當馬二爺、卜大爺和麻五爺都作了古,獨香亭茶樓的老掌櫃還回憶說:「……凶兆在那年春裡就有了。那年春裡馬二爺真是怪,站著站著就滿臉的鼻涕眼淚。馬二爺還對天賜說,『這城裡的麻石道都是咱的,都是!為了它,就是殺人也別怯……』」

  終有一天,立在獨香亭茶樓上的馬二爺不見了,坐轎出了城。

  回來時,馬二爺把卜大爺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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