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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孫成蕙卻不敢鬆氣,當晚侍弄著自然和困難兩個孩子上床睡覺時,又對劉存義說:「存義,我越想越覺得不對頭,白人傑抓這事,咱就得小心了。再說,這事也怪我,當初是我主張留下我哥的,我看,還是我主動找找湯書記比較好。」

  劉存義已經上了床,顯得很不耐煩:「成蕙,做了就不要怕嘛,談什麼談?你以為談了就沒事了?人家想做文章還不照樣做嘛!好在湯平和局黨委都是瞭解我的,諒他白人傑也不能把這文章做到哪裡去!」

  果不其然,白人傑真就做上了這篇階級鬥爭的大文章。清查外來人口的工作搞了沒多久,白人傑就很嚴肅地向湯平彙報說,根據礦保衛科和有關部門的調查,外來人口的情況比較複雜,確有一些階級敵人趁著前兩年的自然災害,躲到礦上逃避群眾監督。最為嚴重的是,身為礦長的劉存義竟然長期包庇自己壞分子的大舅子孫成偉,使其逍遙法外,階級鬥爭實在是觸目驚心。

  湯平直到這時才知道,孫成偉竟然是勞改釋放犯,帶帽子的壞分子!更不巧的是,偏在這時候,局黨委準備讓劉存義作為全國煤炭戰線勞動模範代表,到北京去參加群英會。白人傑在這當口把「階級鬥爭」問題提了出來,真讓湯平作了難。

  想了兩天,湯平不得不和劉存義談了,是把劉存義請到家裡談的,還特意準備了幾個小菜一壺酒,說是和劉存義小酌一番,隨便聊聊。

  劉存義不相信是隨便聊聊,一坐下就說:「小湯,該不是給我設鴻門宴吧?」

  湯平笑道:「好你個老劉,我算服你了!到底是我的老大哥呀,瞭解我!我這人是有名的鐵公雞,無事不拔毛,既然讓我拔了毛,請了酒,肯定得談事。」

  劉存義試探著問:「我們小孩子舅舅孫成偉的事,是不是?」

  湯平不開玩笑了:「老劉,你猜得不錯,這事只是其一。」

  劉存義不動聲色地問:「那其二呢?」

  湯平說:「其二就是好事了,局裡準備把你推薦為全國煤炭戰線勞動模範,讓你到北京出席群英會。靳書記專門打了電話過來,要我們礦黨委準備材料。」

  劉存義忙擺手道:「哎,別,別,我說老弟,要爭咱們為建安礦爭個英雄礦井好不好?我當這個勞模幹什麼?活又不是我一人幹的!前些時候局裡不是有意思要給我們爭個集體榮譽麼?」

  湯平說:「在全域這麼多礦長中,你的表現太突出了,而且是多少年如一日,咱靳書記向部領導彙報後,部領導說,這樣的模範礦長要樹為典型!」

  劉存義苦笑起來:「典型什麼?老弟,你只要讓白人傑少找我的麻煩就行了。」

  湯平一臉的正經:「哎,老劉,也不能說老白就是找你的麻煩嘛,清理外來人口也是工作,不做不行嘛,階級鬥爭寫進了党的全會公報,咱能不抓嗎?老劉啊,你也是的,咋就這麼糊塗呢?這事咋一拖就是兩年?萬一你大舅子因為脫離監督再犯了法,你這個老黨員咋向組織交待呀?」

  劉存義說:「我和成蕙兩個黨員監督孫成偉還不夠麼?事實上,孫成偉這兩年表現是不錯的,老老實實在家種菜帶孩子,啥反動的事也沒幹過,湯書記,你可以讓白人傑和有關部門仔細調查。」

  湯平「哼」了一聲:「老劉,你以為老白沒調查呀?裡裡外外都查清了,連河北的勞改農場都派人去外調過了,孫成偉這兩年如果真有問題,那就不是我給你談的事了。」長長籲了口氣,「老劉,你是不是和成蕙商量一下,快讓孫成偉到農場就業去吧。我想了一下,準備過幾天讓礦保衛科開個證明,證明孫成偉在我礦期間沒有脫離管制,而且是因為你和成蕙的工作需要,應我們的要求來礦幫忙的。」

  劉存義一怔:「老弟,這……這麼做,就不怕挨批評、受處分呀?」

  湯平淡淡地道:「為你這拼命的老大哥,就算受點處分,我也認了!」

  劉存義衝動地一把握住湯平的手:「小湯,我和成蕙謝謝你了。」

  湯平卻提醒說:「老劉,以後這種事千萬注意,別讓人抓小辮子。」

  劉存義說:「那勞模的事,我看就算了吧?啊?」

  湯平手一擺:「別,別,這事是局裡、部裡定的,你就別再推了。」

  這日談得很好,劉存義爽快地答應讓孫成偉離開建安煤礦,湯平以為自己的麻煩已經結束了。不曾想,白人傑竟不辭勞苦地跑到局裡,又找局黨委書記靳維民告了狀,而且,連他一起告上了,說劉存義長期包庇壞分子,湯平竟不讓講,竟還以黨委的名義推薦劉存義做全國煤炭戰線的勞模,這就喪失原則性了。

  白人傑這邊一走,靳維民那邊馬上打了個電話給湯平,明確指示湯平說,劉存義的全國勞模不能當,就定建安礦一個先進集體吧,說是湯平如果不好談,他就親自去和劉存義談,相信在這種情況下劉存義會顧全大局的。

  湯平在電話裡難得對靳維民發了火,說:「靳書記,這麼做公道嗎?咱局十六個礦裡,還能找到比劉存義更優秀的好礦長嗎?我們建安礦連續六年穩產高產,連續六年是省局先進,劉存義功不可沒呀!就連礦上最搗亂的礦工都服這個礦長,都誇劉存義同志是真共產黨!」

  靳維民書記也火了:「你小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身為黨委書記,自己的副書記跑來告狀,讓我怎麼辦?讓我們局黨委怎麼辦?!」說畢似乎有些後悔,又補充了一句,「當然,白人傑反映這些情況也是應該的,他有這個權利。」

  湯平無話可說了,握著話筒想了好半晌,才說:「靳書記,我覺得和白人傑是很難共事了,我請局黨委考慮一下,要麼把我調走,要麼把白人傑調走!」

  靳維民道:「小湯呀,你是不是想將我的軍呀?我現在有什麼理由把白人傑調走?把你調走,白人傑能和存義好好合作嗎?建安礦還要不要穩產高產了?」

  湯平說:「那把劉存義也調走,我還和劉存義做夥計!這是幹工作的好夥計!」

  靳維民書記也動了真情:「你知道存義是好夥計,我就不知道嗎?我不知道,還向部領導彙報幹什麼?!湯平,你別給我耍賴皮,說清楚,你到底想幹啥?」

  湯平說:「靳書記,我就想讓劉存義去北京開群英會。個人勞模不行了,就讓劉存義代表我們建安礦去北京開群英會!一定得讓他去!」

  靳維民笑了:「早這麼說不就得了嘛!繞這麼大彎子幹啥?完全可以!」

  和湯平通過話後,靳維民想了想,覺得還是把問題和劉存義說開好,免得日後造成誤會,影響工作,便又給劉存義通了個電話,說:「存義呀,有個事,我想來想去,還是得和你說說呀!你這同志很能幹,建安礦的工作一直做得很好,大家都看到的,局裡也一直是充分肯定的,可你家大舅子的事,我也得批評你呀,這是喪失階級立場呀!而且又是在這種時候!太成問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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