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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孫成蕙歎了口氣:「那時我還沒下放,日子還沒有這麼難過。」

  孫立昆想了想:「成蕙,這個小盼盼我帶走好不好?小傢伙能唱會跳的,我介紹給部隊文工團當個小文藝兵吧!也給你們減輕點負擔。」

  孫成蕙眼睛一亮,連連道:「好,好。這……這可太好了!」

  次日一早,孫成蕙給盼盼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從菜園子裡拔了一捆綠油油還帶著濕泥的小青菜,走進了礦招待所孫立昆的房間。

  孫立昆正在房間裡等她們,見了穿著新衣服的盼盼就說:「好嘛,盼盼同志,像個小大人了嘛,啊?來,坐,坐,小蕙,你也坐!」注意到了孫成蕙手上的那把青菜,「哦,這青菜是送給我的吧?」

  孫成蕙慚愧地訥訥著:「六叔,實在沒什麼東西好送您……」

  孫立昆笑道:「送了我這麼好的青菜,還說沒什麼好送的,你這個小蕙呀!」說罷,接過青菜交給了身邊的陳秘書,「小陳,這麼好的青菜可真不多見,快去找個盆,給我把青菜養上,帶回北京!」

  陳秘書應著,接過青菜就要走。

  盼盼看了孫成蕙一眼:「媽,我去幫叔叔種青菜,他別弄死了。」

  孫成蕙微笑著揮揮手:「去吧,注意點,別把衣服弄髒了。」

  盼盼隨陳秘書走後,孫立昆才說:「小蕙呀,我真沒想到你和存義的日子會過得這麼難!昨天,你說你沒讓我吃成肉,心裡難過,說實話,我心裡比你還難過!」說罷,掏出三百元遞給孫成蕙,「拿著,給孩子買點肉吃!」

  孫成蕙忙推辭:「不,這可不行,六叔,我……我不能用您的錢!」

  孫立昆生氣了:「小蕙,你咋就不能用我的錢?我是你六叔!還是存義的老政委!我不能看著你們的困難無動於衷!你小蕙今天要是認我這個六叔的話,就把錢收下,不認的話,你就走吧!馬上走!」

  孫成蕙這才把錢收下了,攥在手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無痛苦地問:「六……六叔,您還記得一九五五年我離開北京時,您……您和我說的話麼?」

  孫立昆揮揮手:「記得呢,我說過嘛,革命的道路不是一帆風順的。」

  孫成蕙很認真地道:「您還說過,我們馬上要跑步進入共產主義,齊步走都不行,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困惑地看著孫立昆,「可六叔,我咋覺得這幾年一跑步,共產主義倒好像離咱越來越遠了?連影兒都看不見了。」

  孫立昆默然了,難得地抽起了煙。

  孫成蕙仍自顧自地說:「我們礦副業生產大隊的人私下裡都傳,說毛主席都吃不上肉了,還有人說,是毛主席看著國家這麼困難,自己主動不吃肉了——六叔,這都是咋回事呀?你們這些當首長的,咋就看著國家搞到這地步?咋不給黨中央和毛主席提個醒?」

  孫立昆沉痛地在屋裡踱著步:「小蕙,應該說我們犯了錯誤,犯了大錯誤,包括你六叔在內,對這錯誤都有一份沉重的責任。你剛才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是說過跑步進入共產主義這種錯話的。不但和你說過,也許還和別人說過,在公開的場合說過。這就是大錯誤呀!是主觀願望脫離客觀實際呀!不過,小蕙,我們不能因此就喪失信心,就覺得共產主義離我們越來越遠。我看共產主義倒是越來越近了嘛,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們犯過這種冒進錯誤之後,就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你說是不是?」

  孫成蕙仍然信服著自己當著大幹部的六叔,點點頭道:「這說的倒也是。」

  孫立昆親昵地拍打著孫成蕙的手背:「小蕙,你是黨員,是個為國家的調整、整頓的方針作出了個人犧牲的好黨員,党和國家感謝你,六叔也感謝你。可六叔仍然要求你進一步嚴格要求自己,繼續做黨的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

  孫成蕙說:「六叔,這一點請您放心,到啥時我孫成蕙都不會和黨和國家離心離德的,下放離崗,到了副業生產大隊以後,我就想了,一定要和那些大姐大嫂們一起好好幹,就是再苦再累再難,也得讓毛主席他老人家吃上肉!」

  孫立昆一下子熱淚盈眶:「好,小蕙,你說得太好了!太讓六叔感動了!有千千萬萬像你這樣的好黨員,好群眾,我們黨,我們國家就大有希望了!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呢?我相信,用不多久,不但是毛主席,咱全國人民都能吃上肉!」

  這時,陳秘書和盼盼一人端著一盆綠油油的青菜進來了。

  孫立昆衝動地一把拉住盼盼:「盼盼,快給你媽媽行個鞠躬禮,到哪裡都別忘了,你有個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最善良的媽媽——你媽媽的名字叫孫成蕙!」

  盼盼沒行鞠躬禮,撲通跪下,口口聲聲叫著「媽媽」,給孫成蕙磕了個頭。

  §第五十二章

  孫立昆這一次說對了,經過艱難的整頓、調整,中國的國民經濟開始得到恢復,從一九六三年開始,饑餓的陰影漸漸消失了,城鎮居民的糧油、肉食品供應量逐步增加。然而,也就是在一九六三年,黨的八屆十中全會召開,毛澤東在會上發表了著名的「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講話。

  八屆十中全會的文件一傳達,劉存義又在家裡發起了牢騷:「我真弄不懂了,新中國成立都十四年了,怎麼階級矛盾和階級鬥爭反倒越來越激烈了?!」

  孫成偉不無譏諷地說:「劉礦長,你們共產黨的哲學不就是鬥爭哲學麼?不搞階級鬥爭,也就沒有你們共產黨了。」

  劉存義說:「和他媽誰鬥呀?啊?這地富反壞右不早就鬥垮了嗎?!早幾年還說,進入社會主義階段,階級鬥爭不是主要矛盾了,主要矛盾是先進的生產關係和落後的生產力的矛盾。咋突然階級鬥爭又激烈起來了?真鬧不懂。」

  孫成蕙插上來說:「鬧不懂就別去鬧,好好抓你的生產。」

  劉存義說:「倒也是。不管咋著鬥,為國家多出煤總不會錯。」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時,劉存義又對孫成偉交待,「大偉,你可小心點,一搞階級鬥爭,准沒你的好事,礦上最近可正搞外來人口清查哩。」

  孫成偉怔了一下:「存義,你估計會查到我頭上麼?」

  劉存義看了孫成偉一眼:「我咋知道?這事是黨委白人傑副書記抓的。」

  孫成蕙緊張了:「存義,這事你是不是主動和湯平書記談談?要不,我去談?」

  劉存義當時沒當回事,沖著孫成蕙揮揮手:「算了吧你,大偉這兩年又沒幹什麼壞事,咱心虛什麼?礦上清查外來人口,主要目的還是對付這兩年逃荒過來的盲流。現在情況好了,這些人也該回家了。」

  孫成偉松了口氣,說:「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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