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此夜漫長 | 上頁 下頁


  於是乎,李四民拉下臉皮,陪著狗娃四處跑。但凡熟悉的工廠都去了,電話消毒器沒賣掉多少,6元8角一盒的「紅塔山」倒搭上了3盒,搞得老伴的臉色很不好看。

  見到周國鎮後,李四民突然有了主意,在飯桌上吃著飯就說:「狗娃,咱不能這麼瞎跑了!咱跑不中用,我是個退休工人,你是個農民,誰會買咱的賬?咱得想別的法。」

  狗娃心灰意冷:「叔,我沒別的法了,送禮給回扣我沒錢,我只能憑這張臉皮踹了。」

  李四民道:「人家不買咱的賬,會買銀行的賬,剛才和我打招呼的那人就是市銀行的周行長,住三樓,咱去找找他,沒准事就解決了。他們銀行本身就有很多電話,電話消毒器自己可以用,也能叫別人買。」

  狗娃樂了,筷子一摔:「嘿,我的叔,你咋早不說?銀行行長是大拿,哪個單位敢不買他的賬?!走,咱這就去找他,他叫周什麼?」

  「叫啥大號咱不知道,反正是行長!」

  女兒玉玲在一旁道:「我知道。叫周國鎮,是工商銀行的行長,聽說快下臺了。」

  狗娃一聽就急了:「叔,那咱更得快去,周行長一下臺就不好辦了!叔,我看這麼著吧,我馬上出去買點東西,窮歸窮,百把二百我還拿得出,買好東西咱就去。」

  玉玲道:「我看還是先別去,只怕周行長現在就不當家了,我聽樓上白副行長的愛人康姐說,周行長不提前離休也得調走,白副行長馬上要提行長,咱要找不如找白副行長。」

  李四民的老伴也插上來道:「玉玲說得是,就是周行長不下臺,咱也不如找白副行長。白副行長家的小康和咱有來往,早幾年玉玲又幫他們兩日子帶過孩子,這忙他也許會幫。」

  狗娃大有絕處逢生的感覺,忙不迭地說:「行,行,我都聽你們的,你們說去見誰,我就去見誰!」

  狗娃三口兩口把碗裡的飯吃完,抬腿就往門外走。

  李四民問:「你哪去?」

  狗娃道:「去買東西!」

  李四民遲疑了一下,說:「煙和酒別買了,『紅塔山』煙還剩7盒,你上回帶來的洋河還有兩瓶!」

  老伴不高興了,當著狗娃的面就撂下臉,沖著李四民道:「真難為你活了這麼大歲數!給人送禮興送7盒煙的麼?送一條都是少的!還有你那酒,啥牌子?能拿出手麼?」

  狗娃心裡明白,嬸子的話不光是說給叔叔聽的,也是說給他聽的,於是便道:「嬸說得對,人窮不能短了志,咱說啥也得拿份像樣的禮去,不然玉玲妹妹這邊都沒面子!」

  狗娃走了,李四民依舊呆呆站著,不安地咕嚕:「這……這得花多少錢?」

  老伴哼了一聲:「該花不花行麼?這年頭幹啥不要花錢?!花了錢,人家能給你辦了就算好的,不給你辦,你又能咋了?!」

  這話提醒了李四民,李四民把臉轉向女兒,憂心忡忡地問:「白副行長能幫咱麼?若是他收了狗娃的東西,不辦事咋辦?」

  女兒想了想說:「這怕不會,都在一個樓上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白副行長不講狗娃也得講咱的面子。」

  老伴走到女兒身邊,扯著女兒的手說:「玲,白副行長能講面子就好。回頭你陪狗娃去,怎麼著也得把這事儘快給了了,你不給了了,狗娃不走,咱這日子就甭想安靜了!」

  李四民眼皮一翻:「有啥安靜不安靜的?狗娃在這統共住了不到3天,又沒招你惹你!」

  老伴早窩了一肚子火,這回總算找到了發作的藉口:「他住這兒咱不得花錢麼?我不得伺候他吃,伺候他喝!」

  這越發使李四民不滿:「你不就買了一次肉,一次帶魚嘛!」

  老伴氣呼呼地叫起來:「你退休工資有兒個子,還想天天過大年?能買一次肉一次帶魚就不錯!肉3塊8一斤,帶魚4塊5一斤,我就想多買幾次也買不起!嫌我小氣,下個月這家就由你來當!」

  老伴說的都是實情,他們確實沒錢,老夫妻倆的退休工資每月250出點頭,女兒和大兒子家的小孫子又在家裡吃,大兒子不替小孫子交錢,女兒只交50塊,300多塊錢要維持一家三代5口人的生活支出,真夠難的。更何況這一年多女兒的廠裡開不出支,女婿的煤礦也不景氣,獎金一個子沒有,女兒該交的50塊錢都連著兩個月沒交了。

  李四民感到理屈,聲調降了下來:「我不是說你小氣,咱合共拿多少錢,我能不知道麼?我是說,狗娃難得來一趟,往日又沒少給咱帶東西,咱不論有多難,總得在大面上過得去,別叫人背地裡說咱的不是。」

  老伴拉著臉:「誰不想好?真是有錢,我不會花麼?你老東西要面子,我就不要面子麼?可我沒辦法。昨日我還和街道的劉嫂說過,街道服務站若是有替人洗衣的活我就接。洗衣服我幹得了,一家一月15塊錢,接下3家就是45塊。對門樓上的趙大媽一人接了8家,一月拿的錢比她的退休工資都多……」

  玉玲聽不下去了:「媽,你咋老叨嘮這件事?去年謝三的燒雞店開張,你要去給人家當小工拔雞毛,這又要去給人家洗衣服,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有啥丟人的?咱不偷不搶,幹活吃飯,掙的錢乾淨!」

  「錢,錢,你老是錢,就沒想你都多大年歲了,還要不要命了!」

  李四民心裡發酸,深深歎口氣道:「玉玲說得對,咱寧可緊點,也別去幹那伺候人的事!不管咋說,咱總受黨多年教育,咱老都老了,別再給自己丟人,給黨丟人了!」

  老伴手一攤:「那你們叫我咋辦?接點活你們怕丟人,守著這點死錢生活,你們又受不了!不是我說你們爺倆,當初謝三的燒雞店開張,我若真去做了小工,那日子就好過得多!謝三當時答應給一百五一個月的,比給人洗衣服強多了。謝三和咱們是鄰居,兩家只隔一道院牆,給他幹著活,咱自己家裡事也誤不了……」

  李四民知道,老伴為到謝家當小工的事,一直懊惱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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