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此夜漫長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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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之前,住在隔壁104的謝三從工廠辭了職.在正對著人民路的院門口擺了個燒雞攤,其後,又把燒雞攤變作了燒雞亭。開張之初,謝三的人手不足,請老伴去幫幾天忙。因是鄰居,情面上難以推卻,老伴便去了,那時沒談工錢,一天忙完,謝三總送些雞肝、雞心和賣剩的燒雞過來。一個星期過後,謝三才到他們李家正式談了,說是遠親不如近鄰,大媽退休後也沒啥事了,不如搞搞第二職業,就在燒雞店做下去。老伴當時就動了心,抹角拐彎問謝三能給多少錢一個月。謝三報了一百五的數,老伴樂壞了,幾乎要當場答應下來。女兒卻把話頭攔下了,對謝三說,還要再商量商量。 謝三一走,李四民和女兒都說不能幹。女兒怕累壞自己母親,更怕丟人;李四民的情緒就更複雜了,不但怕丟人,還怕犯法。這謝三是他和老伴看著長大的,從小就不學好,和這種人攪在一起,日後萬一惹了麻煩,他們老兩口一世清白的名聲就完了。 李四民把這番道理和老伴說了,堅決不同意老伴去掙那個錢。 後來,看到謝三生意越做越好,李四民多少是有些悔意的。好多次轉到謝三的燒雞亭前,李四民都想:自己當時也許是過分了些,如果老伴做了謝家的小工,這一年多下來,也能掙上兩千塊了,一台彩電已抱回家了,靠幹活掙來的錢是乾淨的——不論是給誰幹活,掙誰的錢,都是乾淨的,他卻想不開。 李四民是要面子的人,心中儘管悔了,臉面上依然不露出來,就仿佛他從未悔過似的。在這期間,李四民自己也聯繫過車工活,只是一直沒落實。幹車工不像幹鉗工、電工,能背著個工具包四處攬活。幹車工得有床子,有床子就有固定崗位,咋也輪不上他。老伴聯繫洗衣服的事,李四民也是知道的,他開頭並沒攔,可剛才一聽那工價才攔了,他再也想不到給人家洗一個月的衣服才15塊錢!這15塊夠幹啥的?3盒「紅塔山」還要20多塊呢! 李四民長長籲了口氣說:「現在經濟滑坡,誰的日子都不好過,企業難,咱們難,國家也難,過了這陣子或許會好些,退休工資怕還得長點,就是不長,咱也不能去幹伺候人的活,咱要幹得幹公家的,集體的!」 玉玲道:「我也這樣想,經濟真好轉了,爸可以到狗娃哥那裡去幫著辦廠,媽也能去,給鄉鎮企業幫忙不丟人,錢也不少賺……」 就說到這裡,狗娃興沖沖回來了,買的東西真不少,兩條「紅塔山」香煙,兩瓶郎酒,還有「雀巢」咖啡和「果珍」,手上的網袋塞得滿滿的。 李四民問:「花了多少錢?」 狗娃道:「不算多,也就是300塊吧!」 李四民真心疼,300塊就是他近3個月的退休金,樓上那個姓白的傢伙,就因為做著副行長,他和他的鄉下侄子就得給他送東西!這他媽的算什麼事!如今的社會咋變成了這個樣子! 搖頭歎息著,不知不覺把話說出了口:「太不像話了,這樣下去,只怕遲早有一天非亡黨亡國不可!」 狗娃問:「什麼亡黨亡國呀?因啥?」 「這樣送禮!」 狗娃笑了:「咱能送上禮就不錯!那送不上的不更慘?」 玉玲道:「爸,你也真是!禮是你要送的,又不是人家白副行長向你要的,你氣個啥?就算會亡黨亡國,你也逃不了責任的!」 李四民一怔,不無痛苦地想了想女兒的話,覺著女兒是對的,他這個有40年黨齡的老黨員也免不了俗,也在為著自身的利益做著毒化社會空氣的事情,儘管他內心是不情願的…… §第三章 白副行長渾身是肉,一副富態相,40不到就發福了,看哪兒都是圓的:腦袋是圓的,肩膀是圓的,就連兩隻手也是圓的。那小肚子一天挺得比一天漂亮,去年的衣服今年就不能穿了,害得夫人康婷老是抱怨。康婷要白副行長減肥,還給白副行長定下了減肥食譜,責令白副行長按食譜進食。白副行長按夫人的要求做了3個月,身上的肉非但沒減掉,倒又瘋長了十幾斤,後來也就不再做這類無望的努力了。 然而,為了安慰夫人,白副行長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過,這肥不減也好,一來可以證明社會主義優越性;二來呢,也證明他白金明不是搞陰謀詭計的人——心寬才能體胖,這是基本常識,他要是像周國鎮說的那樣,一天到晚想算計誰,就不會胖得如此可愛了,因此,他這一身肉正是光明正大的標誌。 這日晚上,白金明帶著一身光明正大的好肉在203室家中小酌,心情是極愉快的,蘇聯發生的事一點也沒能影響他愉快的心態。白金明很清楚,那封匿名信和那盤錄音帶還是起作用了——能不起作用麼?他在信中引了中央文件的精神,中央文件上說得很清楚,各級領導權要牢牢掌握在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手中。這麼一來,行裡的領導班子非變不可,他十有八九要上,黨委書記老孫要調走,周國鎮的最後去向雖還沒定,但據主管副市長透露,不調走也得提前退下來。這就是說,工商行將出現一個可以幹事的新局面了…… 正想著未來的新局面,住四樓的辦公室主任陸陽串門來了,白金明當即招呼陸陽一起喝兩盅。 白金明在家裡總是和藹可親的,沒一點官架子,正因為如此,同住在這座樓上的陸陽和保衛幹事王元龍才喜歡到白金明家裡串門談工作,有時談得高興,也在白金明這裡喝點酒。 陸陽在桌前坐下,康婷拿來酒杯、筷子擺在陸陽面前,白金明便給陸陽倒酒。 陸陽按住白金明的手說:「白行長,少來點,我已吃過飯了。」 白金明不依:「吃過飯酒量更大,咱今日就來個一醉方休。」 陸陽問:「有啥高興的事值得一醉方休?」 白金明笑了笑:「沒高興的事就不興喝酒啦?來,喝!」 陸陽老老實實端起了杯,把一杯酒喝了個乾淨。 「吃菜!吃菜!」 陸陽拿起筷子,夾了只蝦放進嘴裡,又用筷子指了指頭上的樓板:「是不是周國鎮這老傢伙要下來了?」 白金明眉頭一皺:「咋一開口又是老傢伙?周行長不管咋說也是咱的老領導,矛盾歸矛盾,卻不好這麼傷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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