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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餘暉


  你一直默默寬容我的故事。

  在除夕的一個無雪的夜晚。

  這是個寂靜的暖冬。

  我收到你的賀年卡。你的賀年卡說:金黃的餘暉,總掩蓋不住我對你的惦念。

  一絲溫情浮動著。落日懸掛在枯樹的枝權上,小河靜靜地流。

  你做的一切。

  你從此做的一切都使人感動。心就像遮蓋一切的天頂。生命總發出叮咚的親切響聲。在那個深暗的無星的長夜裡,你曾經耐心聽我訴說。湖如一片無窮的誘惑,隨時準備著吞噬準備著淹沒。你陪我走在那條無盡的長廊上,廊柱正發出古怪而陰暗的響聲。你走近我,抓緊我的肩膀,你對著我的耳畔說,記住。是的你說記住你必須記住,在遠的地方,有一個朋友。我們沒有故事。就盡夠了。那一夜我們默默分手,從此接受你遠方的注視從此,讓你也經歷我內心一切的流血和傷殘。

  你說,外面飄起了薄雪花。你說你呆在一間大房子裡就有了帶著某種愜意的孤寂。你於是就想到了那輝煌的余陽想起了,另一個,你。

  我傷殘著我自己同時就傷殘著我。我惡作劇般有時故意把我推到那個罪惡的黑水中。我沉在那個惡濁濁的深潭裡,向上看,我看見了無數看熱鬧的人們中那個傷痛的你。你血紅的眼淚流淌,慢慢地,正滴進我也是血紅的罪惡中。你眼見著我撕扯了我自己乾淨的靈魂,那麼坦然,並在那靈魂上塗滿日益的污穢。污穢越積越多,我終於向下沉落,不落的湖,為什麼你不淹沒?伸出手臂,我聽見了你的救助。那麼單調的深重和沉靜,你走向崖邊,走進深谷,你呼喚,說寧可用你的血洗去我滿身的污痕。那麼輕易?

  在你的溫情中。

  後來你寫過信來你說,一見到這金黃色的餘暉,立即就覺得這該是你所需要的溫暖,溫暖。所以在除夕的那個無雪的夜晚,你選擇了那個溫暖寄來,讓我依偎在那個遠方的樹的肩頭上。我多想靠近你。砸碎海角天涯。我多想真的貼近你讓我觸到那個友情的本質。再美麗的獻辭也不過是一紙空言,我為什麼不能真的貼近你,在近的遠方聽你寬容我近的過失。

  愛已經是那麼遙遠那麼不動聲色。所剩的只有友情的溫馨而你們觸不到它們的真實。你如此生存在這樣一個虛妄的世界中,以賀年卡的溫暖麻木著所剩的生命和渴望。

  早已經失卻了純情和浪漫,當大海在一天的早晨由藍變成了穿不透的灰。早已經麻木了溫情的心,當幾句美麗的贈言就足以慰藉了一個傷痛的靈魂。我或者永不訴說想念,只在遠的眺望中,當夕陽西下,當殘暉自願將藍天染上那層溫暖的紅,當天空傳過來你的惦念,當友情懸掛在暖冬的枯權上,當小河靜靜地流淌。

  你終於堅信。

  我聽到了遲暮的鐘聲,正鳴響在尖頂的鐘樓上。天使從此生出善良的翅膀,人類從此通向終極的黃昏。你便是選擇了這樣的一個美麗黃昏,你便是讓金色的餘暉插上天使的翅膀,在飄散不去的誘人的神聖鐘聲裡,停留。接受這友情,一如接愛聖潔的洗禮;你不曾知道——接受這哪怕是遠的、無形的落日餘暉,將會是一個怎樣慘痛的歡樂。

  我終於深知,給我這溫暖這歡樂的只能是你。你永不乞求於我永不索取。我相信唯有你能給我這般溫暖的真實,我也相信唯有我在這默默的真實中能如接受洗禮般接受你這一份莊重的友情、我從此在我的床頭就懸掛起了那一片金黃的落日的餘暉。我想那該是一個支撐一個信念,哪怕是,有一天我不幸再度沉入深潭,也一定會被那一片金黃色的光輝救起。

  就這樣我悄悄把你的溫情當做了原則。就這樣我悄悄在那一片溫情的沉浸中變得堅強。就這樣我悄悄收拾起破碎的信念,從此登上流血的祭台,向著天空和遠的落日的餘暉我願,我願以我的供奉換取一個英勇的新生。我願赤身裸體,被切斷美麗的頭顱,我願以不盡的鮮血清洗靈魂,讓身軀永陳於遠古的圖騰中。

  夠了嗎我的朋友。如果你有感應,你該能聽到這聲音。生命築造的永遠是不朽的哀歌,或者我為你,或者你為我,或者,僅僅是為了一份友情的抗爭。

  記住了那一片落日的餘暉,很深很深的記憶,你說也是你的安慰;

  報答了那一片落日的溫暖,很深很深的報答,我說那是我的支撐。

  慢慢,那餘暉薄霧般散去。日復一日。大地變得潮濕,河水發出響聲,暖冬過去,新生到來,明天降臨——

  讓我們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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