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上帝也知道夢不可追 | 上頁 下頁 | |
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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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女人的不勸阻反而激怒了男人,於是他重新跳到女人面前問道,那麼你到底要怎樣? 就要這些,女人說,毀滅。 那麼就來毀滅吧,男人抬起手臂想打女人,但拳頭卻突然改變了方向,他竟然開始猛打自己的胸膛。 就為了小希?女人想。她還想如果她愛自己的丈夫,她是應該上前去阻攔他的。但是她沒有,任男人自殘。她甚至邪惡地想,那是男人活該。那是他在為小希忍受傷痛。身體的傷痛,乃至於心疼那些被他毀掉的物品。這就是他們的生活。很刺激的。在男人的這種毀滅中,女人甚至感受到了某種殘酷的快樂。她想她是欣賞男人的。因為他終於懲罰了自己,那是他為他的失蹤所付出的完美代價。 可是他這樣做又為了證明什麼呢?單單是為了小希嗎?為了小希而毀了這個家,毀了本來平和的生活,甚至毀了他自己?但是也許他是為了向妻子證明什麼呢?他的愛?或者是他的某中歉疚,或者是很少的那麼一點點戀戀不捨?不,沒有,什麼也沒有。 要知道我並不像你說的那樣。男人憤恨地說,我是愛這個家的。也愛你。我都這樣對待自己了,你還不能原諒我嗎?男人憂鬱的目光。 但是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男人在徹底離開前要狠狠地懲罰一下自己。很多愛情中的男人就是這麼處置的。失敗者猛揍勝利者一場,事情就了結了,女人順利易主。只是沒有另外的男人和他爭女人,而是他要在兩個女人之間做遷移。失敗的女人不肯來打他。所以就只能自己傷自己。而他這樣傷害自己的全部目的,也許就是為了能離開這個已經風雨飄搖的家。 到底為什麼,女人不知道。於是她苦惱,因為她永遠不會知道她的男人在想著什麼,她會因為她的不知道而苦惱。她想人類最大的缺憾就是永遠不能進入另一個人的心。所以當另一個人不願意坦誠的話,她就永遠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這甚至是今天發達的高科技也無能為力的。所以,女人才總是被擋在男人的心靈之外。儘管他們能夠在身體上彼此進入。甚至進入得很深很深,但是他們依然是陌生的。 所以女人只能猜度男人,只能從男人的表面行為中猜度他的心。她當然也知道這種猜度很可能是不準確的,但是誰讓男人不願意坦誠。她想他不停地去小希家就是因為他愛她。她想他離開家很多天不和她聯繫,就說明他已經不愛她了。她不知道男人為什麼要把他的心靈隱蔽起來不讓她看到,而她又為什麼非要探尋男人的隱秘而在猜度中苦苦掙扎。她不知道,她為這種心智的對抗付出的心血是不是值得。 女人是在一片狼籍中回到臥室的。她不知道接下來的夜晚會怎樣度過。 男人竟然沒有離開家。女人想他或許應當在這樣的時候去找小希。 男人在女人走進臥室之後,也走進了臥室。 女人對夜晚的和解全無察覺。只是她累了,她必須上床睡覺,而她的床也就是男人的床。她沒有把男人趕走。因為整套房子裡沒有任何別的可以睡覺的地方。那是他們相愛時的設置。他們那時海誓山盟要永遠睡在一張床上,現在想想真是多麼可笑。 於是女人無處可去,她爬上了床,又覺得不能忍受身邊的男人。然後她從床上下來,到隔壁房間看電視。很快她困了。在沙發上躺下。但是又睡不著,只好又回到床上。她離熟睡的男人很遠。但是閉上眼睛還是能看到那樣的兩幅景象,一幅是她的男人和小希,另一幅是她自己和「新知」的那個朋友。兩幅景象交錯晃動,而兩幅景象都令她十分噁心。為了忘卻。女人又開始在午夜讀報。大概是嘩啦嘩啦翻閱報紙的聲音驚醒了丈夫,男人突然醒了。醒了之後他可能立刻意識到很多天來他的無影無蹤欠了女人的,於是男人抓起報紙扔在了地上,並粗暴地關掉了燈。 房間一片黑暗。 男人只說了兩個字:睡覺。 男人是需要在黑暗中睡覺的,但同時,這可能也是一種他們應該彼此給予的暗示,因為男人的手已經放在了女人的乳房上,而就在那一刻,那曾經在女人眼前晃動的那兩幅畫面又被女人看到了。 女人沉默不語。任憑著。她大概想反正已經這樣了。她又想儘管復仇是一種非常不好的心理,但是她已別無選擇。因為她想只有讓她的男人瞭解她是不潔淨的甚至是卑鄙的,她的心裡才會好受些,因為這樣他們就扯平了。她當然不會主動告訴男人她和「新知」老闆的事,但那事情是已經存在的事實,她想這就足以羞辱並報復她的男人了。 女人無從判斷在男人離家的這段時間裡是不是有過女人,是不是和小希上過床,但是她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她想倘若倒退百年,四合院裡的女人們不是只能接受這種男人在妻妾成群中輾轉騰挪,翻來覆去的現實嗎。 男人所熟悉的那種做愛的方式令女人快活。那是惟有他們才有的一種方式,是他們在性愛中長久以來形成的相互的理解和體貼。女人不知道和另外的男人或女人的方式到頭來會不會影響了他們。她想到在傍晚時所經歷的那次與另外男人的做愛方式還不足以讓她他們自己的這種方式,但是她想男人和小希就不同了,因為他們總是在一起,他們正在創建某種新的方式,那是她所不知的。那麼他會在新的方式中迷失嗎?以至於,他會把她當作了小希? 男人正在使女人步入她最熱衷的那種境界,但是在這樣的夜晚女人本來是不想要的。然而隨著男人的傾力奉獻,女人竟然也想要那高潮了,這是超越了她對於男人的怨恨的,是純粹身體中的一種生理的衝動。 男人是在滿足了自己的女人後才讓自己滿足的。當男人精疲力竭地跌落在女人身邊,女人還怎麼能再恨他?接下來便是那種油然而生的溫情。女人輕輕地為男人擦去周身汗水,她再度堅信,這一切是「新知」的男人所根本不能給她的。 比較便是真理。 女人不知道男人會不會也去比較。 然後女人想很多天來夫妻儘管爭吵不斷,但是他們的性生活一直是非常和諧的,這就補救了他們不時出現的情感的裂痕。女人尤其感謝男人總是在最大限度地讓她滿足,女人想這可就是她怕失去男人的真正原因。她怕他也是用這種無私去滿足別的女人,去滿足那個小希。 小希是女人心中永遠的恐懼。 本來女人已滿懷柔情,本來女人已打算和男人一道共赴夢鄉,但是小希就像是興奮劑,只要想到,她就會讓女人清醒起來,哪怕是在極度的疲倦中。 這一次女人沒有弄醒男人,也沒有去問他回家前是不是一直住在小希的家中,她已經不想弄清這些了,而且她覺得那是不言而喻的。她還知道即使問也問不清的,男人不會告訴她。男人知道什麼該告訴她,什麼又是不能說的。他有堅定的意志品質,還有著強烈的保護女人的意識,他會對他的秘密守口如瓶的。 所以女人不奢望。她生活在對男人的茫然中。她所有解決問題的方法都只能是針對她自己的。 於是她離開熟睡的男人。她想她清除憤怒和恐懼的惟一方法就是到頂樓的畫室去。她光著腳走進畫室,在星月中看她正在畫的那幅畫。她看著,想著,她想或許還應該做一些改動,那就是正在向裸體女人突進的男人應當沒有那麼專注,他依然是被牽扯的,同身後的那個裹著黑紗的女人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背景的女人也不該那麼冷漠,應當是冷漠夾雜著柔情。那種可收回的殘酷。也許事情真的並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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