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上帝也知道夢不可追 | 上頁 下頁


  但是無論如何,真正擁有他的,是你,唯有你。朋友說。

  我的什麼?一個隻剩下軀殼的男人?我寧可不要。女人說,我覺得我現在就如同坐在火山口上,每一天都在經歷著煎熬,每一天都在等待著熔岩的噴發。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我害怕每一天都要面對他對小希那越來越肆無忌憚的愛。我知道在小希未來孤單寂寞的生活中,她會越來越需要男人的關切同情和撫愛。她不僅會在情感上依靠男人,她的欲望的身體也在渴求著男人。如果真的是愛,男人難道能不滿足她嗎?或者,就像男人說的,只是友情,但是朋友有要求,他能袖手旁觀嗎?何況他也有欲望。就放在那裡,放在他身體中的某個部位。那欲望唾手可得,只需舉手之勞……

  女人說她真的很怕。因為她覺得她是那麼無助。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是長痛不如短痛地與男人分手?還是維持著這種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她說她已經不信任她的丈夫了。她說如果他和小希在以往還能有所抑制的話,那麼隨著小希母親的去世一切就全都改變了。所以她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終局。她還說她真的要離婚,離婚才能還給她尊嚴。她要做個有尊嚴的女人。她覺得和男人結婚是她此生做出的對自己最不負責的選擇。她對她這草率的選擇終於付出了代價。可當初他們是那麼相愛,就像他現在愛小希。她已經在丈夫的行為中看出了他對小希的迫不及待的愛。她害怕有一天她會成為他們的障礙,是的,現在她已經是他們的障礙了,她害怕她因此會成為他們迫害的對象,那她幹嗎還不快點逃離這危險呢?她不僅要尊嚴,還要她的生命。

  喋喋不休。她知道她的言談話語已經一點知識女性的味道也沒有了。只有藝術家可以裝扮成瘋子,但凡高不是裝瘋,他不僅真的割掉了自己的耳朵而且真的開槍殺了自己。而她還缺乏這樣的勇敢。殘害生命的勇氣是需要慢慢培養的,直到男人最終將她逼到絕境的那一刻……

  女人滔滔不絕說了兩個多小時。她不管這朋友是不是很忙是不是還有很多的工作。她說她已經很多天沒有他的音訊了。她說他在逼我。他快把我瘋了。你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我怎麼會和你說這些呢?我是萬般無奈。我太絕望了。他竟然不和我講話,甚至不告訴我他在哪兒……

  朋友答應女人去勸勸男人。但是他說他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女人說我並不企求會改變什麼,我只是希望他能有一個明確的選擇,或者珍惜我們的生活,或者,快一點離開我。求他了。求他能儘快離開這個家。

  然後便終於度過了那個最危險的時刻。

  她感謝那個朋友,感謝他能夠那麼認真地傾聽。但是依然沒有男人的電話,她也就依然不知道他在哪兒。她知道沒有他的電話就意味著他依然不想與她和好,一定認為在小希遭遇不幸的時候,他常去看她甚至待得晚一些是正當的,甚至是天經地義的。不僅正當的天經地義的而且人道的。他必須要女人明白他正義的立場,否則他將永遠沒有音訊,也不回家。

  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還有什麼必要維持?

  男人是道義的而她是非道義的。男人先就把她放在了一種不道德的位置上,那麼她就必然是動輒得咎。男人用他的道義掩蓋了他的偽道德。而女人用她的不道義所爭取的是她本應擁有的道義。女人不知道這是個怎樣的悖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她就成了邪惡的化身。並且男人竟被說成是被女人的邪惡推向了個更應當得到保護的無辜的小希。

  這就是女人的現狀。她已經無路可走。男人限定了她。小希的不幸也限定了她。

  當她徹底絕望,於是便做出了那個莫名其妙的選擇。她要去見小希。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去見小希,或許是因為男人和小希親近?或許是小希真的需要去安慰?

  女人想這可能就是男人所謂的道義。

  儘管她依舊沒有男人的消息,但是她還是去做了男人所謂的道義的事。當然她也知道無論她怎麼做,小希都不會感激她,更不會真的視她為知己。

  小希的家很黯淡。一種被悲傷籠罩的蕭條。一走進小希的家就有一種被壓抑的感覺,她不知道丈夫是怎樣適應這一切的。因為幽暗,於是她才更覺得她頂樓的與藍天相接的畫室是怎樣的明朗。

  女人不知道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進了小希的家。她們默默對坐著,默默就是一種敵意。她想還是讓她來打破僵局,於是她開始向小希詢問。於是小希哭泣,哭得很傷心。甚至有點過分,女人想小希一定就是這樣誘惑她丈夫的。她有點冷眼旁觀地看著小希做「秀」性質的悲傷。因為她看出了她的眼淚有時是哭不出來的,所以她不明白她丈夫為什麼總是要誇大小希的悲哀和絕望,並且不准任何人對小希的悲傷程度有一絲的微辭和質疑。她想這可能就是那種「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可能也是男人和女人在看待一個女人作為時的那種不同的立場和角度。而她總是能一眼就看出女人的做作,那搔首弄姿。因為她自己就是女人,所以她瞭解女人。而她丈夫有時候竟迷茫地連一個女人的嬌揉造作都識別不出,他以為那就是女人本來的狀態。是一種美好的狀態。不過他對那些他不喜歡的女人身上的毛病就十分挑剔了,甚至苛刻。但是對喜歡的女人則絕對地愛屋及烏,甚至把醜陋也當作是美德。女人想,這可能就是丈夫對小希的態度。

  小希哭起來後,女人仿佛就有了事情可做。她可以安慰小希,而且那安慰確實是發自心底的,且真誠的。在那一刻,她確實把小希當作了一個不幸的女人,一個不曾同自己的丈夫有過一絲瓜葛的女人。她甚至也陪著小希流下了眼淚。她甚至想,姐妹之間是需要這樣彼此關切彼此愛惜的。

  但是接下來就又尷尬了。因為當小希不再哭泣,她們便又重新變得無話可說。特別是小希一直在非常精明地、小心翼翼地抵擋著她的每一句問話,甚至不正面回答她關於家庭遺產糾紛的任何問題。她總是躲躲閃閃,生怕多說了一個字。

  突然間,女人恍然醒悟。是的,她已經感覺到了,那個所謂的家庭糾紛是根本不存在的,是男人編織出來的美麗的謊言。於是面對小希,女人突然覺得興致全無。那麼她幹嗎還要表演呢?她幹嗎還要硬撐著她和丈夫默契和諧的樣子呢?她看著小希。她知道其實主動權是在小希那裡。是小希在操縱著她,因為小希自始至終就沒有提到過她的丈夫,就好像她丈夫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或者他根本就沒有來看望過小希,或者他在小希的生活中無足輕重。其實絕口不談就是問題。而更嚴重的問題是,小希在蔑視她,因為看起來小希是知道她丈夫已經多日不和她聯繫了,但是小希卻無意把她丈夫的行蹤告訴她。

  女人還能說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在小希的眼中是不是很可笑。但是她堅守著。那是她的勇敢。她好像也還有這種的無望的自我防衛的能力。

  然後她不再悲天憫人。因為她的生活已經被那些美妙的辭彙破壞了。她想她能夠坐在那裡是因為她胸中滿懷了仇恨。胸中有恨她才能看出小希的「悲傷秀」。她想人類就是這麼邪惡。她怎麼能在別人的悲傷中看出別人的表演呢?那是她丈夫絕對看不出來的,所以在這種意義上,他丈夫是比她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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