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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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這便又關涉到了中國人的一種罵人的習慣。中國人生氣的時候總是要罵「操你媽」,或者「操你妹妹」一類的話。總之一個男人恨另一個男人的時候,他們會天真地認為最解恨的一種報復的方式,就是 強暴對方的母親或者姐妹!這又讓人難以理喻了,為什麼這個男人不說「操你老婆」,而只是把強暴的目標對準那些和對方有著血緣關係的女人呢?他們或者以為老婆本來就是被「操」的,是外人。但母親和姐妹相對來說就神聖得多,甚至是不可褻瀆的。所以他們的這種殘酷的性報復才會直指那些最神聖不可侵犯的對象。他們認為只有這樣才是真正的褻瀆,徹底的玷污,才能毫不留情地觸動對方的心窩。 總之在那些決定實施報復的男人看來,佔有了對方的女人才是最解恨的。他不僅能夠獲得快感還能獲得成就感。那將是一種怎樣的歡樂啊,因為只有將對方生命的快樂也搶奪過來,才能證明自己是真正強大無比的是無堅不摧的,是生命的宣洩也是復仇的快樂,更是對對方身心的極大侮辱,以及,對對方榮譽與尊嚴的最大的輕蔑和挑戰。 能夠這樣做本身就已經淩駕于對手之上了。更不要說對方的那個女人會心悅誠服甚至一見鍾情地愛上了這個本不該愛上的復仇者。 昆德拉就這樣為他的路德維克選擇了如此司空見慣的報復方式。小說通篇便是以這個即將執行並正在執行的報復計劃為主線,加之不停閃回路德維克何以要實施這個報復計劃的來龍去脈。這是路德維克的行為,但卻是昆德拉指使。一定是昆德拉本人認為,一個復仇者只有佔有了敵人(澤馬內克)的妻子(埃萊娜),才等於是真正戰勝了那個敵人,或者至少是羞辱了那個男人。這樣的想法未免愚蠢。但昆德拉一定以為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男人們普遍都會做出如此選擇。但是緊接著昆德拉就對男人們的這種普遍的報復行為做出了一個極富創意的修正。那就是我們即將看到的,他又是以一種怎樣的方式,消解了男人們復仇之後的那種快感和成就感。 這其間我們會順便想到,這種肉體的佔有對復仇者來說是否真的快樂?如果那個被復仇者佔有的女人味同嚼蠟呢?那樣的佔有不就不是快樂而是受難了嗎?那麼在那個瞬間復仇者享受的是肉體的歡愉呢?還是掠奪的快感?當然昆德拉在《玩笑》中已經十分詳盡地描述了這一復仇性質的佔有的整個過程,以及男人對一個無辜女人的種種複雜的感受。 在討論這個話題之前,我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個話題。那就是如果女人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她們會不會也像男人那樣去報復?譬如將路德維克變成娜娜,讓澤馬內克成為翠西。翠西將娜娜置於死地,而娜娜被置於死地而後生之後,她又將採取怎樣的方式去報復翠西呢? 去勾引翠西的男人皮特嗎?這樣的例子通常很少。就是偶爾看到也大多是在電影中。只有電影中才會有如此狡詐的女人去實施這樣的陰謀,而現實中那些被誣陷的女人就是有了報復的機會,通常也很難再有男人那樣報復的能力(包括色相和地位)了。另外女人的報復的對象,大多不會像男人那樣通過他人「曲線救國」。她們恨誰就是恨誰,她們要報復的目標也就是目標本身。當然娜娜也有可能會株連無辜地去傷害翠西一家,自然也就包括了殃及翠西的家人和孩子。但無論如何女人報復的目標一般總是單純的。她要翠西死就是要翠西死。她要翠西家破人亡就是要翠西家破人亡。總之她很少會用和皮特 做愛來傷害翠西。因為在娜娜看來,和翠西的丈夫做愛本身,就是對娜娜最大的傷害和羞辱,她已經被傷害和羞辱過了,怎麼能繼續擴大這種傷害和羞辱呢? 當然這是傳統的性觀念在作祟。因為在那種觀念中,無論女人怎樣在性交中受益,怎樣享受到了性的溫暖和歡樂,女人都將被看作是受害者,是男人泄欲的工具。所以娜娜哪怕是為了報復而享用了翠西的皮特,並在享用中獲得了快樂,翠西都會無比高傲地並且天經地義地認為,是她的男人佔有了娜娜,而不是娜娜欺侮了她的男人。所以,女人才會很少將肉體作為復仇的手段,也很少把對手的男人當做戰利品來享用。因為她們知道那將一定是適得其反的違反常規的,反而會留下笑柄,貽笑大方。所以這是觀念帶給女人的困惑和捉襟見肘。因為娜娜將永遠也想不清楚,究竟是傷殘了翠西本人對翠西的傷害大?還是搶走了翠西的男人對翠西的傷害大?是傷害了翠西本人讓娜娜覺得痛快?還是搶走了皮特才能讓娜娜覺得如願以償? 是的我們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的悲哀? 是女人的還是男人的? 如果是我們自己痛失了那個最愛的男人? 那麼那將是哪怕傷害了自己,也不能失去愛? 很多女人就是為此而放棄生命的。那麼究竟是她們自己的生命重要?還是失去了她們最愛的那個男人更致命? 好了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探討復仇的性愛是不是快樂了。 路德維克終於在他家鄉的小城等到了仇人的妻子埃萊娜。他們於是在旅館做愛。 如果想知道路德維克和埃萊娜做愛時是否快樂,那麼在《玩笑》第五部「路德維克」的那一章中可以找到答案。 我們從而瞭解到這種肉體的接觸首先不是為了愛情,甚至連純粹的欲望的需要都不是。路德維克對埃萊娜這樣做僅僅是為了復仇,僅僅是為了通過埃萊娜的身體來實現他對澤馬內克的仇恨。如此用肉體實現報復的情節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也有專門的篇章。只是復仇者從男性變成了女性,從路德維克變成了特瑞薩。特瑞薩因為不能忍受托馬斯頭髮中女人下體的味道,她便決心紅杏出牆,來到了那個被稱為工程師的陌生男人的家。她來到這裡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為了和陌生男人 做愛。 她的意圖也單純極了,就是想通過自己的背叛來回應托馬斯的背叛。因為在此之前托馬斯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的性欲發洩在了別的女人的身上,而特瑞薩卻是第一次,第一次讓自己的身體橫陳于別的男人面前。同樣的,特瑞薩在那樣的性交中也沒有感情。僅只是為了報復,僅只是男人和女人的茭歡而已。 所以特瑞薩才會難以忍受,甚至羞愧難當。因為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茭歡,一種完全物理性的生物性的茭歡,和禽獸沒有區別的,不關乎愛的,只有仇恨。 但無論如何這種茭歡的過程還是開始了。特瑞薩與那個陌生的男人。僅僅是為了背叛。也許他們都沒有情感的要求,甚至連欲望的要求也沒有。後來證明了他們果然都有著各自的目的。特瑞薩為了懲罰托馬斯的不忠,而那個陌生男人則是一名暗藏的「契卡」(類似聯邦調查局一類的機構)。便是這樣的兩個人各懷心腹事地相互親近著。他們的相互撫摸儘管沒有能調動起他們的情感,卻也情不自禁地鼓勵了他們身體中的那種生理欲望的需求。於是特瑞薩的下面潮濕了。就是這樣。甚至高潮也將來臨。就是這樣。接下來茭歡就完成了。然後就各奔東西。從此生死兩茫茫。 那麼快樂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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