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秋天死於冬季 | 上頁 下頁 | |
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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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有人說昆德拉「媚」了性的「俗」讓他覺得很不舒服,所以他才會在他的那些性描繪中,又加進去了很多極其嚴肅的思想和議論。他漫無目的地由此說開去。讓他的思想毫無節制地「漫遊」在所有的性生活中。後來這種「漫遊」甚至成為了他的風格。 他本人甚至也認可這種風格,認為把小品文引進小說中的做法是創造性的,他甚至認為這將是文學發展的未來。就這樣想到哪兒寫到哪兒。無疑這是思維的真實狀態。伍爾芙以及她那一代崇尚探索的小說家們早就那樣說並且那樣做過了。是的那是一種真實的狀態,但可惜離小說的原旨越來越遠。他的漫山遍野鋪天蓋地的思維正在損傷著他的故事和情節。而故事和情節才被認為是小說的精髓。於是人們在閱讀他的小說的時候沒有了流暢感。那些跳蕩的思維。不是小說中的人物的,而是昆德拉本人的。人們想要知道的是故事的發展,人物的結局,而不想被那些無窮無盡的所謂智慧塞滿。 是的,昆德拉是博學的也是有思想的,否則,他就無法提出關於「三十五度緯線以下小說或者南方小說(包括南美、南歐、南亞等等)」這個令人震撼的概念。 他認為,之於世界,三十五度緯線以下的小說是一個新的偉大的小說文化。它異乎尋常的現實觀念,與超乎於一切真實性規則之上的任意馳騁的想像聯繫在一起。他還認為儘管這些被熱帶化處理的小說不再屬歐洲,但它們卻是歐洲小說歷史、形式,以及精神的某種延續…… 她被自己的神經所驚醒。而想到托馬斯進而又想到昆德拉,讓她的頭腦更加清醒了起來。她沿著「媚俗」的線索一路想下來。她在黑暗中睜大明亮的眼睛。後來她想得實在不耐煩了,就又重新旋亮檯燈,讓自己再度成為午夜的女皇。 為了能讓自己中斷關於昆德拉的遐想,她重新打開了那本曾被她無數次合上的《歐洲史》。其實她看歐洲史也是為了印證昆德拉關於歐洲小說史的種種新論。當然她希望昆德拉是對的。她一直以為一個作家能提出如此經典的小說理論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當然昆德拉本人也是充滿了魅力的。他的硬漢的形象。堅定的棱角。再加上他的那麼有力量的表情。 難道那一切不是「秀」出來的? 顯然《歐洲史》是一部催眠的書。看過幾頁之後,困意便又潛入了她的神經。於是她又一次關掉檯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檯燈亮著她就會困,而只要關上燈後她又會醒!然後再開燈,再困;再關燈,再醒。這樣反反復複。直到她徹底絕望。於是她將黑暗歸結為清醒的原因。她是怕黑暗的。所以她清醒。因為黑暗是罪惡的,所以她才會逃離罪惡。 這樣歷盡苦難,她才又困了。很深的睡意。她為此而滿懷喜悅。 於是她從床背上出溜下來。她躺在自己柔軟的枕頭上,並且把自己蓋得體貼。那是一床很大的被子。大到兩個人使用都不會干擾對方。她很快樂。等待著那個睡眠的黑暗的 到來…… 也許是這個來之不易的睡眠太讓她欣喜了,所以在她轉身的時候,她的身體無意間碰到了教授的身體。 教授隨後說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囈語。女人想這大概就是人類意識鬆綁後最真實的狀態。完全的無意識。那麼輕鬆的。女人不知道人類是什麼時候開始學會控制意識,以至於喪失了他們的本真。她還不知道這是不是文明的罪惡?而文明的偉大就在於,把自然的人變成了社會的人。 在最最黑暗的時候她覺出了冷。於是她便本能地抱住身邊的男人,把他當做了那個能夠取暖的火堆。但是沒想到這個本能的求助行為卻被熟睡的教授當做了她在向他求愛。 於是他問,什麼時候了,你還不睡?然後便轉身緊緊抱住了女人的身體。 接下來便是她的不顧一切的逃避。但是她知道她的逃跑是有限度的。她就是逃到了盡頭也還是在這張埃及女王睡過的床上。於是她只好充分利用這個有限度的逃亡,她說不,我困了。我要睡覺。 以同樣推搪的話語,她曾經成功地躲避過教授的無數次糾纏。當然教授這樣的期望也無可厚非。畢竟她是他的妻子,她有義務和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但教授尊重她。不是尊重她的身體,而是尊重她的思想。正因為教授知道她是個有思想的女性,所以她的願望才是不可以被輕視,更不可以被侮辱被損害的!教授還知道,一旦她的尊嚴受到了挑戰,他們 之間的一切可能就全完了。徹底的化為烏有。分崩離析。而教授,是不想失去這個女人的。 教授是在她的呻吟聲中佔領她的肉體的。而這種佔有和人的心靈毫無關係,於是很悲哀。這種感覺昆德拉在他的小說中也涉及到了。特瑞薩為了報復托馬斯,和一個陌生人親近。當她的身體被那個男人脫光,她的嘴唇被那個男人親吻,當她的靈魂並不想和那個男人 做愛的時候,她的下面卻不由自主的潮濕了…… 顯然那已經是身體的事情,和任何人的願望都無關了。 她已經熬過了漫漫長夜的幾乎全部,現在她累了,她想睡覺。 她對教授一次又一次的襲擊毫無感應。她知道事實上她已經傷了那個男人的心。 她覺得她的拒絕對他們共同的生活來說簡直就是背叛。她知道自己是深愛著這個男人的。也清楚不做愛並不等於她就不愛他。但是她卻無論如何無法向教授說清自己的想法。 慢慢地她懂了,愛一個人就包括他們之間的性許諾。那麼既然她是愛他的。於是在迷迷濛濛的夢境中,她讓自己鬆弛了下來,聽之任之……她便是那樣昏昏欲睡地躺在那裡。無意間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窗外斑駁的玫瑰色曙光。於是她的心是欣喜的,儘管她的意識和身體已經陷在了深深的沉睡中。 像一個正在向上飛騰的氣泡。 她輕輕地飄啊飄啊…… 她的嘴唇被另一個溫熱的嘴唇親吻著。她知道那是他想喚醒她。她的午夜的天堂正在悄悄離她而去。她已經在那個明亮的地方生活了那麼久,而他卻對她的午夜一無所知。 她知道自己的嘴唇對於那個男人來說太冰冷了。他們是那麼親的人卻離得那麼遠?然後她就覺出了那潮濕的吻正順著她的臉頰她的脖頸一路向下,然後就停在了她起伏不定的胸膛上……她想她終於理解了特瑞薩的下身為什麼會潮濕。哪怕是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撫慰下。 然而他們是親人…… 她突然想起來要告訴我們的讀者。她說她叫青岡。沒有人相信這是個女性的名字。但是她就是叫青岡。因了她自己的願望。那是一種挺拔的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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