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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的墓地


  烏帕爾鄉,智者的墓地。翻越雪域天山,在新疆的最南部。又在喀什的西南方。我們驅車,穿越沙漠和胡楊林。這是我第一次踏上西域之旅。也是第一次去拜謁那墓中的聖者。

  不知道聖者是誰,那時候烏帕爾鄉一片迷茫。只記得天氣很熱,空氣中遍佈著黃沙的塵埃,飄浮著荒遠。偶爾有高高聳入天空的白楊樹。而天空沒有顏色。卻突然地,在烏帕爾鄉境內,綠樹紅花。空氣變得清新。遠方那高高的山坡上,一座那麼精緻美麗又清冷荒涼的清真寺。

  這就是智者的墓地,導遊告訴我們。很異國風情的建築,仿佛身在阿拉伯某個國家的鄉村,但肅穆寧靜。如此接近一個靈魂,我們不敢輕舉妄動。黃泥修建的墓室和綠色的廊柱。廊柱上是那麼斑斕的被雕鏤的圖案,而綠色的漆斑駁,露出木頭年深日久的紋路。十一世紀的墓地。在凝重中,我不知道墓的主人為什麼會成為宗教。

  我獨自站在那位大師的生平簡介前。讀用中文、英文和阿拉伯文三種文字所記述的智者的畢生。因為天長地久滄海桑田,原來那麼清晰的文字已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或者是被炎熱的太陽蝕去,被迷漫的黃沙侵襲。然而我卻還是固執地站在「簡介」前,費力地辨認著那些文字。我一遍一遍地讀著,在模糊的文字中拼力尋找著,那九百年前的一個維吾爾族智者的故事。

  他曾經顛沛流離,足跡遍佈中亞。他是一代「汗王」的兒子,卻在王室的權力傾軋中成為孤兒。族人被斬盡殺絕。惟有他活著。在親人的血泊中死裡逃生,從此浪跡中亞。他那時很小,卻沒有放棄自己。他沒有放棄也許並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從此再沒有殺戮的和平。十五年漫長的歲月,他輾轉於中亞的各個經院中。茫茫荒漠,他流浪,徒步,穿粗布的長袍,藍色的眼睛,頭頂著四角的小帽兒。白天黑夜、春夏秋冬,他在遷徙跋涉與經院的學習中不斷積累著知識。堅忍不拔,像四季一般永恆。從一個可憐的四處流浪的但卻有著堅強意志和求知欲望的孩子,他終於成為了一個偉大的學者,一個部族宗教與精神的領袖。十五年之後,他用阿拉伯文寫出了全世界第一部《突厥語大詞典》,用他的智慧照亮了十一世紀西域人的靈魂。然而一個如此的智者竟不刻板拘謹。他在成為飽學之士的同時,竟還學會了騎馬射箭,成為了一個中世紀的騎士。一個英勇和浪漫的男人……

  後來他回到了烏帕爾鄉。再後來就安息在那座綠樹紅花的曠遠的山坡上。穆罕默德·喀什噶裡。從此,這位維族的語言大師就成為了烏帕爾鄉乃至喀什乃至新疆乃至整個中亞的驕傲與財富,以他智者的生命的光輝。

  這便是我從那些斑駁的文字中讀到的。一種感動和一種異乎尋常的被提升著的感覺。我不能準確地說出我從墓中智者的故事中究竟讀到了什麼?詩意和理性?但從此,我開始在我的作品中反復使用「智性」這個詞。我記住了這裡,烏帕爾鄉深處的那座陵墓。更記住了那位偉大的智者。那是一種靈魂的被吸引。是一種永無休止的牽念。甚至是理想,是一種比宗教還要虔誠的信仰。

  從此我迷戀烏帕爾鄉,更盼望著能第二次第三次穿越沙漠和胡楊林,去拜謁那位中世紀的老人。我被陷在不同地域的不同感覺中。因感覺而激動而感慨人類的輝煌。不是嗎?無論在哪兒,無論在我們這個星球的什麼地方,古往今來都會有這種令人震撼的智者。他們深埋地下,卻如日月星辰般地,在宇宙中永遠閃耀著智性和精神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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