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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蕭思不知道她是不是該結束十幾天來跟宇建的關係。她很迷茫,不知所措,除非她不再來瑟堡的酒吧彈琴,除非她不再見到宇建。其實這本是輕而易舉的事,無非是不再要那每晚的三百塊錢,而不僅需和她的總經理哥哥打個招呼就行了。但是她卻因循著,始終沒有和蕭弘打招呼,也堅持著每天還到瑟堡來。像一種慣性,或者是一種生物鐘。每天當牆上的掛鐘一敲響五點,思便會急急忙忙地提著她的外衣向外走。她要去瑟堡,沒有任何其它的選擇。他必須在六點以前到那裡。令蕭思驚奇的是,她的大提琴手的丈夫竟非常支持她的這個舉動,並凡是在他不到處地巡迴演出的每個夜晚,都跑到瑟堡聽他的老婆彈琴,再把蕭思接回家。他一直堅持著,毫無怨言並樂此不疲。思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當然這是因為那個深愛著嬌妻的大提琴手並不知思為什麼要來彈琴。他把這看作是蕭思的興之所至。他更不會知道思同宇建之間的關係,不知道那一段歷史,他甚至都不知他的生活中還有宇建這個人。於是他一往情深地成了思那段歷史的傻瓜。他茫然地配合著思的一切。他被蒙在歷史的鼓中而毫無察覺。

  蕭思也並沒有阻止她丈夫來接她,也沒有阻止他到瑟堡的酒吧來聽她彈琴。她認為那是屬￿那個男人自己的浪漫的方式,他有權那樣,而她無權阻攔。她甚至在看到丈夫偶爾到吧台前請宇建為他拿酒時,心裡會有種殘酷的快意悄悄滑過。她想,他們竟彼此不認識,這真是可笑極了。所以他們才能彼此禮貌地微笑,才能不彼此吃醋和仇恨。蕭思喜歡看這兩個同她有著最親密關係的男人在那裡表演。她認為這種感覺好極了,是她所遇到的為數不多的有刺激的令她愜意的事。除此之外,思身邊的任何人和任何事,在她看來都是無聊的。

  接下來,他們回家。從瑟堡到他們家的距離並不遠,但是,他們卻總是坐出租。這是思的丈夫所追求的另一種浪漫。再接下來,他們做愛。思的丈夫在喝過了宇建的酒後,常常要求思同他親近。千篇一律的模式。從沒有驚人之舉。他們回到家後便去洗澡,然後各自躲在自己的被子裡。關上燈,再然後,她丈夫粗壯的肌肉發達的拉動大提琴弦的手臂便會伸過來,把思抓到他肥胖強壯的身體旁邊。那裡充溢著男人的氣味。但是思一般不拒絕她丈夫。她認為既然已經嫁給了他,就沒有必要躲避他。她可能還是愛他的,所以她任憑他,而特別是當她又重逢宇建之後,她便更是寬容和縱任丈夫對她身體的要求。思並不清楚她為什麼要這樣。

  更加反常的是,當第二天蕭思到瑟堡來彈琴的時候,她又常常會通過隱秘的機會,把昨晚家中床上發生的一切告訴宇建,包括每一個細節。這無疑又是殘酷的。她對宇建說,昨晚他又來聽我的琴了還喝了你給他的酒。宇建問,是哪一個?但思卻始終沒有告訴宇建,在無數來瑟堡酒吧的男人中,究竟哪一位是她的丈夫。

  蕭思就這樣玩著她認為極富刺激的遊戲。她無窮盡地對宇建講她的丈夫,但卻從沒有對她丈夫講述宇建。所以她丈夫才沒有戒備,他對蕭思的變化毫無感覺。

  而就在蕭思玩著她同兩個男人周旋的「火」中,她還是感到了某種無聊。當想著是不是該結束同宇建的關係時,她同時也想到了是不是該同她的丈夫離婚。宇建的弱點是他太軟弱,而她的丈夫的弱點呢?富有,而又遲鈍木訥。當他的純藝術已無形中轉化為成千上萬的金錢時,他竟被金錢迷惑得毫無感覺。他沒有精神的敏感沒有清醒的頭腦,同宇建的睿智、清醒、敏銳、犀利、深邃是絕然不可同日而語的,而意識到這一點,也是因為蕭思的生活中重新再現了救世主般的宇建。

  思在無聊中猶豫彷徨,而恰好大提琴手的室內樂隊被一位有錢的富商邀請到東南亞一帶巡迴演出。這次演出將帶回來數量相當可觀的一大筆金錢,他們困此而加緊排練了一大批有濃郁大陸特色的樂曲,然後,他們興致勃勃地登上飛機,漂洋過海。而也恰好剛剛是此時,就在大提琴手的飛機離開地面的那。一刻,宇建把他近日整理好的一大摞定名為《走出精神低谷》的書稿交給了思。他希望思能成為這本未來轟動海內外的暢銷書的第一個讀者,同時也委託蕭思負責這本書出版的全部事務。他並且拿出了一萬塊現金交給了思,他說這是他神聖的事業,他將為之獻身,他要求蕭思幫助他。

  這兩件恰巧發生在同時的事情,便徹底改變了蕭思在兩個男中間拉鋸的狀態。

  蕭思在拿到《走了精神低谷》的晚上徹底不眠。她被宇建的思想震驚了。她認為宇建的書是救世的良方。因此,她再次確認宇建偉大極了。宇建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是一旦隕落世界都會黯然無光的那種英雄。

  第二天晚上,蕭思依舊來瑟堡彈琴。黑暗的光線無法顯示蕭思一夜未睡的黑眼圈,她極度的亢奮地無形地掩蓋了幾分不眠的倦怠。十點過後,思沒有走。她重新坐到大廳中那個不惹人注意的角落裡。她在等宇建,一直等到淩晨兩點。她無事可做。她把她黑色絲絨長裙胸前的那朵紅色的玫瑰花摘了下來。那花還沒有枯萎,溢著微微的香氣。她將玫瑰花瓣一片一片地撕扯下來,揪碎,然後扔在煙灰缸裡。這樣等到宇建到來。

  宇建走過來站在蕭思的對面。他迎著思射過來的柔情似水的目光問,你是不是讀了那本書稿?

  蕭思站起來。

  這時候酒吧裡的人全都走光了。

  蕭思的嘴唇有點顫抖。她說是的,她讀過了,她很激動,她很久沒有這樣激動了。她感到正遭受一種從未遭遇過的沉重而深邃的打擊,她已被打得遍體鱗傷,抬不起頭來。她覺得她現在的生命已毫無意義。就像當初,二十幾年前當她在地下室裡和宇建在一起時,猛然意識到應當重建理想,並決心為那理想而獻身。她問宇建,這樣想對嗎?

  宇建就站在離蕭思很近的地方默默地聽。聽完之後,他陷入深思,良久,他才開口說,不單單是理想,而是要重建現實,要把人類的集體從金錢的峽谷中拉回來,要建立一種嶄新的精神的秩序。

  有人從門外關了酒吧的燈,那人以為酒吧裡已經沒人了。

  我們走吧,宇建說。

  蕭思拉住了宇建的胳膊,她說不,我們為什麼不可以留下來呢?這裡不會再有人來了,宇建……

  不,離開這兒。我要離開。

  蕭思跟著宇建走出了瑟堡的酒吧,思說,宇建,送送我吧,天太晚了。

  你丈夫呢?

  他又走了,這次是被資本家請到了東南亞。他已經徹底向金錢投降了。他正在利用巴爾紮克和肖邦們。他韻藝術中充滿了銅臭氣,但他卻無法認清這一點。

  他們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街燈很亮,因而他們離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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