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朗園 | 上頁 下頁
四十


  我愛的是你。

  不,森你永遠不要這麼說。你我都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老爺很疼愛我,再說……

  但你不能去愛一個父親。你應當重新選擇,你應當去愛一個和你年齡相仿一個……

  你是說你嗎?森,這曲子結束了,我想,下一個曲子你請薩妮好嗎?既然我們把薩妮帶了出來。

  他們手拉著手回到了舞池邊的座位上。女人對著薩妮純真地笑著,她問薩妮他們的舞跳得怎麼樣。她又說,薩妮,下一曲森要請你跟他跳。

  樂曲聲再度響起,森只好向薩妮伸了了他的手。他同時說,薩妮你比我想像得還要美麗,來吧。然後他們也是手拉著手地走下了舞池。森依然瀟灑地摟住了薩妮的腰肢。

  女人坐在陰影中。她的目光始終追逐著森和薩妮。樂曲很長。女人這時候才意識到她對自己有多麼殘酷。她的心頭是一陣一陣難以言說的苦痛。心被緊緊地收縮著,無法張開。

  她覺得她已經難受得要哭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很疼痛,但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疼痛,是她自己造成的。女人的目光繼續追蹤著昏暗舞池中的森和薩妮。她終於明白她自己的心意了,當森和薩妮輕鬆愉快地回到她身邊時,她覺出她的笑已經不自然了。接下來,每一首曲子她都要森同薩妮跳。她說她不舒服。她發現森慢慢地已不再拒絕同薩妮跳舞,每一次他總是欣然前往的樣子,而薩妮興奮得臉上已放射出幸福的光。女人覺得那刺激已經足夠強烈了,因為她覺得心已破碎,鮮紅的血正從那個很深的傷口中流出來。

  後來,當又一首樂曲響起當薩妮再度把手遞給森時,女人突然站了起來。女人說,我們不跳了行嗎?我不舒服我想回家了。我是不是掃了你們的興?這時候女人的目光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小鹿。森承受不住那樣的目光,他只好放下薩妮的手,去攙扶那個不舒服的女人。跳舞算什麼?森想,跳舞只是另一種事情,是生命以外的。他幫女人穿好了外衣。他任憑女人緊緊地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他開始向外走。

  薩妮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但是她只能陪著他們朝外走。他們重新坐進森的的那輛黑色轎車時,女人們再沒有那種來時的歡樂和興奮了。薩妮抑制不住的偶爾要說起舞會的情景。森依然憂鬱地開車。他突然問,是不是先送你回朗園?

  不,先送薩妮。女人說。

  薩妮說,還是先送你吧,你不是不舒服了嗎?

  先送薩妮,女人固執他說。森你聽到了嗎先送薩妮。

  森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女人的冰冷的臉。

  後來薩妮的家到了,薩妮鬱鬱寡歡地下了車。薩妮最後親了親女人的臉頰,並在女人的耳邊說,我愛你。然後薩妮繞到了汽車的前面,她對森說,謝謝你,森,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森說可以。森對著薩妮溫和地微笑著,女人知道森當然會說可以的,他也一定會對薩妮微笑的。女人心裡依然很疼。

  薩妮幾乎是一步一回頭地走進了她家的鐵門。當薩妮的身影消失在那座圓頂的白色房子裡後,S·森的黑色轎車啟動了。他們不講話。他們從英國俱樂部出來後幾乎就沒講過話。車行駛在麥達林道上,很快朗園就到了,森把車停在了朗園的門口。但女人沒有動。森回過頭看著女人。女人說,我不想回家。這時候女人的眼前閃過一片迷濛,但是她低下了頭,她沒有讓森看到她滿臉的淚水。

  車又重新開了起來,離開了朗園。森帶著女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行駛著。最後女人終於說,去那片美國人的墓地。

  森服從著女人。他覺得自己和那個女人都被折磨著,他們不能生活得輕鬆而快樂,他們是沒有希望的,森為此而無限感動。

  然後他們到了那廢棄的墓園。女人從車裡下來,向前走。緊接著森也從車裡下來,也緊隨著女人向前走,他知道他是愛這個女人的。

  女人輕輕地推開了那扇生銹的鐵門。女人穿過墓地,向原先的那座簡樸的小教堂走去。青磚砌成的矮牆。木門。女人推開了吱嘎作響的木門。女人看見木條凳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天花板上鑲著很多塊彩色的玻璃,把上帝之光,遮遮掩掩地透露下來。教堂裡簡樸極了,什麼都沒有。除了灰塵,還是灰塵。

  然後女人開始脫衣服。她迅速地脫著,脫得很乾淨,她默默無語地站在那裡,看著森吃驚的藍眼睛。她無聲向森請求著,這是森這個美國人都不曾經歷的場面。森被震動了,他已別無選擇。但是森沒有欲望。這時候他對女人沒有狂熱而只有一種憐愛的感覺慢慢佔據他的心靈。他不相信這就是他瘋狂愛著的女人。她赤身棵體,就那樣站在灰塵中,她那麼削瘦甚至才剛剛開始發育,但是森還是走近了那個美麗的女人。他輕輕地抱緊她並小心地撫摸著她。他親吻她,親吻她的每一寸肌膚。他們站著,就在那個被廢棄的教堂裡,就在那個有主基督那穌的地方,森應女人之邀做了一個男人該做的事。

  他們開始穿衣服的時候,森才發現他已沾上了鮮血。那血粘乎乎地浸泡他,他覺得有點不知所措。森覺得他應當道歉,但女人早已走出了教堂。森離開教堂的時候想,他很可惡,他背叛了他父親的信仰也就是背叛了主。而更可怕的是,他犯罪的場所竟是本該最聖潔的地方。森想到這些的時候,便頓時感到羞愧地拖著沉重的步履走出墓園。他離開那裡的時候滿懷歉疚。

  女人早已坐進汽車。她用那件黑色的大衣緊裹著自己。她坐在車裡望著窗外始終沉默不語。她任憑森的車把她送回家。她仿佛要求森到那片墓地就是為了去做那件事。她終於做了那件事但是她並不快活她知道森也並不快活。她有點心灰意冷,不知未來怎樣。但她知道他們不行,他們沒有前途,但他們不是不愛。

  一種沉重的絕望。

  汽車重新停在了朗園的門口。

  女人依然坐在車裡不動。

  森等待著。

  最後女人哭著說,你也會帶薩妮去墓地嗎?你們也做愛嗎?你和她會結婚嗎?你還會愛我嗎?

  女人說完便走出汽車。

  她一步一步走進朗園又走進她的尖頂房子。女人上樓。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鎖上門。她哭了,哭了很久。她拉開窗簾。這時候,她看見那輛黑色的轎車依然停在朗園的門口。

  覃說,儘管我覺得這很傷感情,但我還是不得不對你說,萍萍你被解雇了。

  是我先辭的職嘛。萍萍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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