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玫 > 朗園 | 上頁 下頁
二十


  然後男人繼續執著地看著女人。他覺得眼前的女人就像霧一樣迷蒙。他又說,怎麼不喝一點咖啡?

  什麼是咖啡?

  你嘗一嘗。

  女人伸出手,去取那個透明閃光的杯子。她的手卻突然被另一種溫暖觸摸了。女人心中一驚,她低下頭去看咖啡,她看見男人縮回了他的手。

  男人突然問,你幸福嗎?

  女人便笑了,因為她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因為朗園很好,老爺太太很好,因為他們彼此相愛,所以女人說她快樂極了。

  男人有點沮喪地聽著女人講朗園的事。女人滔滔不絕。她很興奮,甚至連桌子下男人的腿已觸到了她也渾然不覺。後來她說天黑了她該回家了,否則太太會著急的。她這樣說著便站了起來。她想走,卻被男人拉住了。

  男人說你就不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你是S牧師的兒子,你在美國讀書,這些我知道,你雖然是美國人但會說很純正的國語,現在你到中國發財來了,就這些,我都知道。

  可你知道我也出生在中國嗎?你知道中國也是我的祖國嗎你知道我母親也是個纏著小腳的中國女人嗎?知道我很愛這片國土嗎?

  我真的該走了,太晚了。他們真會著急的。

  其實他們就像你的父母。我還要說一句話,我愛你。

  女人驚愕地站在那裡。她是平生第一次聽一男人說他愛她,這是老爺從未說過的,這是個難於啟齒的字,這字只出現在太太的《聖經》裡。而只有出現在《聖經》裡,這個字才不會使人難為情。

  男人說,你坐下來,我們還沒有談正事呢?我們將決定一個至關重要的大問題,你回去晚一點是有意義的。你聽我說,我有一個哈佛的同學,他的父親是個美國的金融家,他要到中國來辦銀行,他們要我做他們的合夥人並做在華的總代理,這些你能聽懂嗎?

  女人猶豫地搖搖頭。男人想了想,又說,不,不對,其實我並不是想對你講這些你根本就弄不懂的生意上的事,我是說,我愛你,我已經無法忍受看不到你了。所以,我只能走,離開你丈夫的錢莊。

  女人更加驚異。她仰著臉看著那個藍眼睛的美國男人。她嘴唇微張著。

  把你的臉扭過去,男人說。但緊接著男人又說,對不起,你看著我吧,因為你丈夫是個很好的人,我是為了尊重他才離開他的。

  那他就會受損失?

  是的。但我留下來,他的損失會更大。

  女人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最後她站起來,她說,你不要走,別毀了他。我瞭解老爺,生意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太太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別走。

  男人將女人的手緊緊地貼在他的嘴上。女人任憑他,女人沒想抽回她的手,女人把這當成是西方的禮節,而女人的心卻跳得很狂烈。

  女人要求男人先把她送到一個女同學的家中。那也是一座哥特式的小洋樓也在麥達林道邊斜坡上。男人第一次見到了薩妮。女人在離開轎車之前,男人吻了她的臉頰。女人緊閉著眼睛依然任憑著男人,任憑著男人向下,又親吻了她的脖頸。女人心跳得非常厲害,但她的表情非常冷靜。儘管如此,男人還是聽到了女人的心跳聲。男人說,你去吧。

  女人撫平了她的頭髮,在離開男人的時候說,別走。

  然後她跑過去按響了薩妮家的門鈴。男人在看到有一個女孩兒跑出來開門的時候,黑色轎車啟動了,就像一輛穿街而過的別人的車子。

  然後,麥達林道上一片黑暗、寂靜和惆悵。

  在談妥和簽定了各項協議之後,覃將小S·森送到了機場。小S·森帶走了香港方面的一些開發項目,他沒有退瑟堡的房子。他說幾天後他會再來,他說他很喜歡這個城市,喜歡「四季」。他還沒去過朗園,所以他今後會常來常往的。

  小S·森和覃在機場告別的時候竟有種依依不捨之情。他說,覃這次見到了你很好,真有一種親人般的感覺,這些年你一定也很艱辛吧,謝謝你。

  小S·森的話使覃繼續莫名其妙。覃將小S·森送上飛機時的表情是淡泊的。她很累。她還要考慮公司裡的一些事。

  覃回到公司辦公室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覺得應酬一類的事情已經使她基本上失去了她自己。她絞盡腦汁要想的是怎樣以燦爛的微笑在商談中為自己的公司爭取更大的利益。她要平衡公司內部與外部人與人之間微妙的關係,她要成為一種象徵,一個公共利益的代表。真是累死了,覃甚至不想幹了。她設計的服裝已經越來越少。她沒有時間。她要為公司的發展支撐著,這並不是她當初同意創建這個公司的初衷。覃覺得這樣的生存狀態已經使她的個性心靈難堪了。

  覃一走進玻璃房間就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老闆椅上。她把椅子轉了過去,對著窗戶,她不想看玻璃門那邊的設計大廳,也不想看見任何人。她想休息,想對著窗外的藍天凝神靜思。但是最後,她想到的卻還是:一,她要搞一個像樣的服裝展示廳,以展示「四季」的設計能力;二是要建立公司的服裝加工廠;三是要籌備與小S·森商定的香港秋季時裝展銷會;再有,要追回轉讓技術的拖欠款,要……

  覃想到這些的時候,她便轉了過來,她想當務之急是要開個領班的會議了。這時候,剛好楊嘴裡叼著一根香煙走進來。他如入無人之境,隨便出來進去,仿佛覃並不存在似的。楊走進來是為了找一個能點著香煙的東西。

  覃說,看來我是需要置辦一個女秘書了。

  是嗎?楊遞給覃一支香煙。楊說我猜你此刻腦瓜很亂,需要輕鬆一下,對不起,有火兒嗎?

  覃問,誰是老闆?

  楊用覃遞過來的打火機為覃點上香煙,然後,假裝殷勤地問,是不是新老闆又有了新指示,需要開個領班會?

  是的。

  我可以代勞。不過,倘若未來你這樣的事越來越多的話,你最好還是置辦個女秘書,我記得你過去並不熱衷開會的。

  我們招之即來,來之能戰。「魚」走進來的時候竟使覃嚇了一跳。「魚」的很長的都可以梳起來的頭髮,一夜之間,不翼而飛。「魚」成了不折不扣的禿子。

  想當禿頭模特兒?覃問,冷不冷啊?

  「魚」馬上把他的禿頭縮進了立得很高的夾克領子裡。那夾克極短,剛剛蓋住胸膛。他說,不冷,你再看看阿姨,就知道什麼叫標新立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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