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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六章 松居醫院

  「醒過來了!」仿佛是一個女子的嗓音。

  蘇冠蘭微微抬起眼皮,但見一片白晃晃的。天花板和牆壁是白的,門和窗櫺也都是白的……他瞅見了那女子,十六七歲吧,白頭巾白罩衫,雙手端個白搪瓷盤;她身邊那個老者,白帽白大褂,蓄著白花花的山羊鬍鬚,只有鼻樑上那副眼鏡的玳瑁框是黑的。老者點點頭,面含微笑,脖子上掛著一隻聽診器。

  「十二個鐘頭。」老者掏出懷錶一瞥。

  「什麼……」蘇冠蘭嗓音嘶啞,喘息不已,非常吃力,「什麼,十二個鐘頭?」

  「從開始搶救到你此刻蘇醒,十二個鐘頭。」老者豎起右手食指,「你們是被附近農夫送到我們這兒的。」

  蘇冠蘭覺得似有萬千根鋼針在猛紮全身,連腦袋和眼珠都感到刺痛,自己似乎被粗硬的繩索捆綁著,每一處關節、每一塊肌肉和每一根神經都在刀割火燎。他努力傾聽著,回憶著,使勁思索著,卻仍然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現在,告訴我,」老者注視著蘇冠蘭,「怎麼一回事?你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們,我們是誰?」蘇冠蘭的腦海像一鍋黏稠的、翻滾著的粥,「這裡……是哪兒?」

  「這裡是松居醫院。」老者口齒清晰,「你們顯然是趕上了那場暴風雨,那確實是一場可怕的暴風雨。喏,這裡的松樹,很大的松樹,都被吹折了不少。你們是在什麼地方下水的?好險,再下去一點,就進東洋大海喂魚啦!」

  「我們……」蘇冠蘭越聽越糊塗,「我和誰呀?」

  「你和那位小姐。」

  「哪個小姐?」蘇冠蘭累得不堪,有氣無力,「您,您老先生……」

  「叫我院長。」

  「哦,院長,我不明白,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

  小護士輕聲道:「他還很虛弱呢,爸爸。」

  恰在這時,一個戴白頭巾的中年女人推門探進頭來:「院長,那女孩燒得厲害,囈語不斷,您快去看看。」

  「好!」老者又掏出懷錶看看,對端盤子的女孩說,「阿羅,這個病人先交給你。再檢查一遍,清洗,換藥,滴注。然後,可能的話,讓他吃點東西。他非常虛弱,但不會有大事了。」

  「知道了,爸爸。」

  「這是醫院,病房……」蘇冠蘭扭扭脖頸,發現自己渾身上下滿是白色的繃帶、棉紗和膠布,到處飄浮著來蘇水、酒精和碘酊的氣味,「我怎麼會躺在這裡呢?」

  「你叫什麼名字?」阿羅動作輕柔,給蘇冠蘭解繃帶。

  「我叫蘇,蘇,」年輕人使勁說,「蘇——冠一蘭。」

  「冠軍的冠,蘭草的蘭?」

  「是,是的。」

  「這名字很漂亮,像你這人一樣!」阿羅瞟瞟他,「那麼,那小姐是你妹妹呢,還是女朋友?」

  「小姐,哪個小姐?」

  「你全忘了?也難怪,傷得這麼厲害。」

  就在此刻,蘇冠蘭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小紅點,一個在狂風暴雨中飄搖、在波峰浪穀中沉浮的小紅點……

  「啊,是不是一個穿紅泳衣的女孩?」

  「你想起來了?」

  「那女孩,是誰呀?」

  「你倒來問我?」

  「我,我不認識她。」

  「不認識,怎麼在一起的呢?」

  「豈止是在一起——簡直是生死相依!」老院長又踅進來,察看了一下蘇冠蘭的傷勢,點點頭,「放心吧,很快會好的。」

  「爸爸,」小護士說,「我問了他的名字,叫蘇冠蘭。」

  「冠軍的冠,蘭草的蘭?好名字。」老院長在察看傷勢的同時,輕輕捏弄年輕人胸上、背上和雙臂的塊塊肌肉,「你體格真好,不然,就在劫難逃了!哦,還是那個話題,你們——你和那位小姐,是什麼關係,怎麼一起到了這裡?阿羅,端一杯咖啡來,多放些奶和糖。」

  蘇冠蘭抬起上身,小口啜著咖啡,在漸漸恢復體力的同時也在漸漸恢復記憶力。喝完咖啡,他再度平躺下去,斷斷續續地開始了敘述,從高橋那個游泳場說到暴風雨的襲來,說到江面上那個忽隱忽現的「小紅點」,說到他孤身一人朝滔滔洪水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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