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揚 > 第二次握手 | 上頁 下頁
一一


  「原來,你是她的救命恩人!」老院長聽完之後大為感歎,「你並不認識她,卻捨生忘死去救她,還差一點搭上了自己的命——可欽可敬,可欽可敬!」說著,他略作停頓,凝視著病人問,「你剛才說,你們是在高橋下水的——你知道高橋到這裡多遠?足有十英里呢!你們在驚濤駭浪中掙扎、拼搏了好幾個鐘頭……」

  「我不過做了一件自己該做也能做的事。」蘇冠蘭說著,忽然想起來,「哦,院長,她呢,那女孩?」

  「她比你傷得厲害多了!不過,你放心,沒有生命危險,能治好的。」

  「謝謝您,院長。」

  「待她醒來,你應該去看看她。」老院長加重語氣說,「不,你必須去看看她——必須,懂嗎?」

  「爸爸,」阿羅從旁添了一句,「那女孩長得真漂亮!」

  「是的,」老院長瞥瞥小夥子,「金童玉女。」

  兩天后,蘇冠蘭明顯恢復,可以起床了。從窗口望出去,醫院被一圈竹籬圍著,籬內綠影婆娑,幾十棵古柳簇擁在四周;籬外是墨綠色的松林,鬱鬱蔥蔥。蘇冠蘭問阿羅「貴姓」。』小護士指指窗外那些大樹:「喏,就姓這個——」

  「柳?是個好姓。」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盡說好聽的?」

  「是真話!古往今來,柳姓人才輩出,名人有柳開、柳惲、柳冕、柳貫、柳宗元、柳永和柳公權,傳奇人物有柳下惠和柳如是,神話裡有柳毅,星座有柳宿……」

  「唷?」阿羅看小夥子一眼。

  「可以問問你的名字嗎?」

  「柳如眉。」

  「哎喲,更美!」蘇冠蘭讚歎,「看來你爸爸特別喜歡白居易。」

  「『芙蓉如面柳如眉』嘛!」

  「不。白居易的獨生女兒就叫『阿羅』。」

  「你是大學生?」阿羅睜大眼睛。

  「是的。」

  「哪個大學?」

  「問這幹什麼?」

  「我想你一定是大學國文系學生,名牌大學的!」

  阿羅本姓林,老家在福建。一場疽疫毀滅了她的故鄉和幾乎所有親人,年僅三四歲的她淪為孤兒和乞兒。慈善機構和教會醫院派人來實施救治,一位姓柳的大夫在離開疫區時帶走了她,後來又成為她的養父;其實按年齡說,柳大夫可以算她的祖父了。老人一直在教會醫院習醫和行醫,妻子死于戰亂後再未婚娶;他沒有孩子,年過半百後才收養了阿羅,父女相依為命。幾年前,柳大夫被教會派到松居醫院仟院長兼醫生……

  蘇冠蘭恢復得很快。第四天上午,阿羅送來刮鬍子的刀具:「喏,每天刮刮鬍子。知道嗎,你已經很像個逃犯了。」接著遞上一套潔淨的條紋服,然後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爸爸說了,給你做最後一個療程。」

  「在哪兒做?」

  「在別的病房。」

  「我已經康復了,不需要再治療了!」蘇冠蘭高興起來。

  「大夫是我爸爸,還是你?」

  「這療程怎麼做?」

  「別多嘴,跟我走。」

  一步步跨下階梯時,蘇冠蘭才發覺事情沒那麼簡單,頭暈,腿軟,步履踉蹌,全身飄飄然……他想:不錯,確實還需要治療。

  松居醫院其實只是一家小診所,全院只有一棟兩層小樓。蘇冠蘭的病房在二樓。阿羅領著他下了樓,在一間病房門上輕敲兩下,然後推開門扇。燦爛陽光從窗外射入,屋中飄浮著金黃和淡綠,顯得既靜謐又溫暖。屋內安放著一張白色鋼絲床,圓頂蚊帳吊在天花板上。一個身著條紋服的少女正靠著一摞高高的枕頭,聚精會神地捧讀一本書,顯然沒有聽見敲門聲。她身材高挑,體態勻稱,手指豐腴修長;從側面看去,她臉龐蒼白、消瘦,鼻樑高直;栗黑色的濃密長髮在腦後束作一把,像馬尾般從肩頭直垂掛到高聳的胸前。

  「瓊姐。」阿羅輕聲叫道。

  少女抬頭舉目,將晶瑩閃爍的目光投注過來。她肌膚細膩,面龐呈橢圓形,五官富於雕塑感;嘴唇線條優美,大而明亮的眼睛朝兩側高高挑起,而且是雙眼皮;瞼黛較深,睫毛很長,瞳仁在黑褐中泛著藍色,像雪山中的湖泊般深邃清澈。她似乎還沒有擺脫書中的境界,只是坐直了身子,茫然看著阿羅和蘇冠蘭。

  「瓊姐,他——」阿羅滿面笑容地指指蘇冠蘭,「就是爸爸和我多次地向你談起過的那個年輕人。」

  「蘇冠蘭……蘇先生?」少女略略一怔,終於反應過來。她喊了一聲,表情在霎時間變得熱烈而歡快起來,兩頰泛起紅暈,雙眸閃射光彩。她把胸前的書一扔,一骨碌就要爬起來。

  阿羅快步上前,制止了她。

  蘇冠蘭呆呆地站著,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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