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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這時的四季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家中,待他冷靜下來,也知道這件事情要跟老金說,可是如果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只能吃晚飯的時候見到老金。四季抬頭看了看太陽,還正當午呢,要等它西斜,心就跟磨盤似的得磨出血來。

  這一個下午,對於四季來說足有一年那麼長,好容易熬到了開晚飯,四季雖然沒做什麼事但也筋疲力盡。然而吃晚飯的時候,劉家沒有一個人出現,老金當然也就沒有出現。四季覺得胸口越發堵得厲害,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所以什麼也沒吃。喂根寶吃完了晚飯,就帶著他在車庫旁邊玩,這樣只要老金回來立刻就能看見。

  天全部黑了下來,四季由於著急上火,心裡的能量一點點積聚起來,差不多快要爆炸了。好在將近9點多鐘的時候,老金開車回來了。

  四季迎了過去,老金並沒有看他,先是抱起根寶來說,快叫金爺爺看看,少了什麼沒有?然後就用鬍子紮根寶,根寶笑得前仰後合,老金又說少什麼都不能少了小雞雞,這是我們劉家的命根子啊。顯然他老愛這麼說,所以根寶一邊笑一邊捂住褲襠,好像他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似的。

  四季不能再等,就跟老金說了家裡的事,老金愣了一下,皺著眉頭說,你這事還真麻煩,等我想想再說。

  說完這話,他就抱著根寶走了。

  等了一下午,就只等到這麼一句話,四季的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他一個人在黑暗中站了很長時間,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乾脆一走了之,可是他手上沒有錢,他連路費都沒有,哪來的錢給父親看病呢?

  四季一夜未眠,人像烙餅似的在床上來回翻。

  四季很怕老金把他的事忘了,因為他知道老金管的事很多,就算忘了他的事也很正常,但是老金並沒有忘記他的事,第二天上午,老金就把四季叫到他在可園的辦公室,也就是四季來時簽合同的地方。老金開門見山地說,你家裡出了這樣的事,說白了是不好彩,我心裡也不好受,可是你來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任何時候你都不能說走就走,你走了根寶怎麼辦?四季無言以對。老金又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合同,他說這可是你自己簽的,我們答應你的事全照辦了,那你答應我的事呢?而且你再好好看看第11條。

  四季拿過合同看第11條,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第11條寫著乙方,也就是四季因任何原因違約都要賠付甲方人民幣10萬元。四季拼命想,也對這11條毫無印象,要不就是當時太興奮了,看了也沒在意,反正也沒想過要違約。

  四季傻了,本來他就口拙,這會兒更是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可是家裡出了十萬火急的事就等著他救命,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老金說,四季,不是我不幫你,是我幫不了你。

  四季本來一夜未睡,加上急火攻心,眼睛裡全是血絲,他用哀求的口氣說,金總管我求求你,就算我不回去,能不能把我1年多的工資寄回家,讓我爸看病?四季說到這裡,眼淚流了出來,而且是大滴大滴的,根本止不住。

  老金半天沒開口,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四季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那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我也是給人打工,理財不主事,如果壞了合同,我把錢給了你,我能天天派人看著你嗎?哪天你走了我怎麼跟老闆交代,你現在就是指天發誓你不會走,我也不能相信你,拿不到錢你就真的不會走,我只能相信合同和你按的手印。

  四季絕望極了,他不說話,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

  老金算是見多識廣,所以看上去十分平靜,他說四季啊,你還年輕,好多事你都不懂,其實人如果得了癌症,治不治都是兩年,就是手裡有錢,也是把病人送到醫院去開膛剖腹,切來切去,最終還是難逃一死。就你現在的情況,如果能狠狠心過了這一關,那你的前途真的是不可估量的。我們老闆他真的很難器重誰,他說過的話是一定會兌現的,那時候你就真的脫離苦海了。

  四季敢怒不敢言,但還是眼神冰冷地看了老金一眼,恨不得沖上去掐死他。

  下午,萬般無奈的四季才想出唯一的辦法,那就是到一線天找韋北安借錢。他想到這裡,便飛快地走出可園,一路悶頭到了專線車站,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牽著一個根寶,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今天格外聽話,一路小跑的跟著四季也沒嚷著讓他背,所以四季已經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老金曾經囑咐過四季,根寶不能擅自離開可園,一步都不能,所以四季想都沒想,準備調頭把根寶送回可園,交給容媽。

  但就在這時,一輛專線車開進了站,心急如焚的四季橫下一條心,抱著根寶就上了車。根寶第一次坐大公共,眼神又興奮又好奇,但他還是緊緊抱住四季的脖子,四季能夠感覺出他的膽怯。四季正想安慰根寶,根寶自己卻先一步瞪大黑亮的眼睛說,找媽媽?四季忙說,對,咱們找媽媽去。

  進了城中村,還是那麼嘈雜紛亂,當街當巷的那個賣牛雜的攤子還是熱氣騰騰,一大鍋的蘿蔔牛雜架在火爐上小聲咕嘟著,香味撲鼻。根寶看著食客用一根籤子紮一串的牛雜吃得好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四季抱他走過去之後,他還扭著身子看,於是四季乾脆給他買了一串,吹氣涼了一會兒才遞給根寶。

  四季先到電話亭打了一個長途電話。

  電話不是打回家裡,因為四季家裡根本沒有電話,他是打給村裡唯一的一個小日用品店的老闆游有財,大夥都叫他財叔,財叔家裡有一個電話,還有一輛二手摩托車,差不多是村裡最富的人了。事實上,村裡外出打工的人都把錢匯到財叔的賬號上,隔一段時間,由財叔騎摩托車,行程幾十公里進貨,順便到縣農業銀行把錢取回來,再分發給村民。四季通過老金從公司寄回家的錢,走的也是這個途徑。

  四季不可能跟妹妹通上電話,就只好問問財叔家裡的情況。

  財叔聽了半天,才搞清楚是何老么的兒子打來的電話,他忙告訴四季,他妹妹已經不上學了,每天跟著他媽媽下地幹活,他父親在家躺著做不了事,又沒有錢上醫院。四季本來很想說我會儘快匯錢回家的。但心虛就說不了硬氣話,只好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離開了電話亭,四季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他都搞不清自己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其實情況妹妹在信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可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以為父親的病不是太重,至少還可以下地,他知道父親的忍耐力是驚人的,如果他躺倒了,那一定是病來如山倒,把老樹樁一樣的父親給壓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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