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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劉嘻哈說,那我就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原因我必須跟曹甯寧結婚。

  劉百田說,因為你們旗鼓相當,也因為年輕的女孩子風華正茂的時候通常都是一腦袋糨糊,所以爺爺要替你著想。

  劉嘻哈笑著說,爺爺啊,你一輩子蓋了那麼多樓,能不能有一座爛尾樓,這座爛尾樓就是我,你可不可以不理我?

  劉百田一時無話可說,但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一直崇拜他的劉嘻哈,這次會表現的這麼堅決。殊不知年輕女孩子的反叛精神都是從情感世界開始的,劉嘻哈當然也不例外,她也是一個剛剛思春的女孩子啊。

  可園,可以說就在鬧市邊上,或者乾脆就是鬧市的一部分,但是非常奇怪,這裡的空氣就是要清新一些,每逢夜幕降臨,滿天的寒星格外耀眼,似乎離地面也更近一些。所以心煩氣悶的時候,劉嘻哈就會一個人在可園遊蕩,這個晚上就是這樣,真的是不早也不晚,她聽到了一陣忽高忽低,飄飄灑灑的樂器聲,說不上是蘆笙還是豎笛,總之那曲調明明是清朗明媚的,但同時又隱藏著說不出的孤獨和悵然,曲聲倏隱倏現,斷斷續續,仿佛風中的絲線,指間的柔沙,在輕輕的劃過間偶有撥動心弦。

  宛若天音。

  就在那一瞬間,劉嘻哈的眼淚刷地一下流了出來。

  這是什麼曲調?又是從什麼樂器中流淌出來?劉嘻哈一無所知,她難以想像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樂器奏出的曲調,能和她的心靈如此的契合與相通,居然讓她的脊背發涼,全身充滿了寒意,總之那曲調讓她久久地獨立在園子裡,直到它消失在風中,她才姍姍離去。

  劉嘻哈就是這樣認識四季的。

  那一天,劉嘻哈看到根寶手裡拿著一個葫蘆一樣的東西,所不同的是這個葫蘆穿在一根棍子上,而竹棍上又有笛子一樣的洞眼,劉嘻哈順手拿過來看,她問根寶這是什麼?陪在根寶身邊的四季說,這是葫蘆絲。劉嘻哈說什麼是葫蘆絲?四季就把葫蘆絲拿過來吹了幾聲。

  劉嘻哈立刻就有了那種汗毛豎起的感覺,她說原來是你啊。

  劉嘻哈又說,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四季說我都來了一年多了,我幾乎天天見到你。劉嘻哈哦了一聲,說我怎麼從來沒見過這種樂器?四季說,這也是早就有的,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見有個老鄉挑著一擔樂器走街穿巷,居然還有葫蘆絲,我不知不覺跟了他好一段路,還是買了一個。劉嘻哈說那你吹的那個曲子,那麼好聽,叫什麼名字。四季說叫《鷓鴣飛》,講的是一群灰撲撲的小鳥朝著太陽拼命地翻飛。

  嘻哈一時恍然。

  四季說他在老家時,是跟一個盲人學的葫蘆絲,這個盲人說他8歲聽到這個曲調時就驚了,苦苦追尋到18歲才知道這是《鷓鴣飛》,四季也是覺得葫蘆絲好聽,他就學著吹,吹的第一首曲子是《阿佤人民唱新歌》。

  劉嘻哈說你去買多一個葫蘆絲教我吹吧。

  四季深感意外,眉頭突然跑到額頭上跳了一下才歸還原位。

  真正熟識以後,劉嘻哈才發現四季其實並不愛說話,或者根本不說話,那天談到葫蘆絲的問題,四季就把需要跟她交流的話一次全說完了,再往後,他們無話可說,只有教劉嘻哈吹葫蘆絲的時候,他還有幾句話可說,此外,他們也確實沒有共同語言。

  對於他們來說,對方就是外星人。

  多少年以後,在劉嘻哈想起四季時,她都覺得四季是一個當代版的金剛。

  有一天,劉嘻哈在房間裡看書,看著看著就困了,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不知什麼時候根寶跑了進來,用兩隻小手使勁把劉嘻哈搖醒,並且沖著劉嘻哈急切地說,線!線!根寶由於身體的原因,本來說話就晚,加上跟著四季,越發不像別的孩子小嘴吧吧的會說。劉嘻哈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說什麼。著急的根寶就拉著劉嘻哈的手往外跑,劉嘻哈跟著根寶跑到院子裡,只見可園陽光明媚,清風徐徐,四季用報紙糊了一個風箏正在奔跑,也許真的是線不夠長,風箏總是倒栽蔥地趴在地上。看著四季滿頭大汗,嘻哈忍不住笑了起來,也跑去找容媽要線,容媽說線都給四季了。嘻哈看見容媽手裡打了一半的毛衣,二話不說把毛線咬斷,拿著毛線球跑了。

  容媽手上的毛衣是給李師傅打的,正要說什麼,劉嘻哈丟下一句話,賠你。根寶也學著說,賠你。兩個人一塊兒跑了。

  四季找來一個啤酒瓶做線拐子,把毛線纏好,又拴好風箏那一頭,三個人還真的把風箏給放飛起來了。看見風箏飛高了,根寶跳著腳喊,給我!給我!

  根寶抱著線拐子跑了,劉嘻哈看見四季滿臉笑意,忍不住說道,我發現這些天你老是咧著嘴,什麼事這麼高興啊?四季不說話,還是笑。劉嘻哈說不是中彩票了吧?四季說我們家來信了,是我妹寫的,我妹識字了,會寫信了。劉嘻哈說還說什麼了?四季說,我爸原來每天抽3包煙,我妹說現在只抽2包了,我媽天天坐在火塘邊為我念經、燒香、點神明燈,他們都以為我發財了,一心盼著我好。

  你好嗎?劉嘻哈順口問道。怎麼不好?!四季突然提高了嗓門這麼說了一句,他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心裡想著只要自己好好幹,將來就要到摩天大樓裡去當會計了,對於這一點他是有信心的,因為雖說劉老闆和老金這些人一天到晚臉若冰霜,但他們還是守信用的,真的是按月往他家寄錢,這讓他覺得很有奔頭。

  不知什麼原因,他的話和他的神情,突然讓劉嘻哈十分感動。

  而在那一刻,她又覺得自己分外的孤單。

  那是一種簡單的快樂,原始的溫暖,是只有四季這樣的人身上才會有的稀有資源,而這一切像打哈欠一樣傳染給了劉嘻哈,劉嘻哈看著可園,看著陽光下奔跑的根寶和四季,突然就有了寫生的念頭和衝動,她真的還沒有畫過可園呢。

  劉嘻哈搬出畫板,畫起畫來。而且她三筆五筆,畫了一個漫畫版的四季頭像,四季看了看,疑惑地說,我不是這麼醜吧?劉嘻哈大笑,說這是漫畫,漫畫就是醜到可愛,這也是城市最前衛的藝術。四季似懂非懂的再一次看著手中的速寫,心想,這跟第一次喝可口可樂是一個感覺,城裡人覺得難喝的東西都是好東西,難看的東西也都是好東西。於是他有些不情願地說,那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劉嘻哈又一次笑了起來。

  劉嘻哈的笑裡面是有故事的,有一回她無意之中看見容媽穿一件半舊的小紅黴樂隊的T恤衫,配上她的健碩和麻利,外加一雙八字腳,那叫一個酷斃。劉嘻哈當場就給驚著了,後來才知道是容媽在地攤上買的舊貨,她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只覺得還算新,還算合身,可是穿在她身上也不見得多麼荒誕和滑稽啊。

  作為報答,四季給劉嘻哈看了妹妹的信和成績單,信寫得很工整,像火塘的塘這樣筆劃多的字還都是拼音,成績單上的成績只能說是中等,但這一切已經足已令四季歡天喜地了。而且,四季並不知道,他的這種歡天喜地竟然讓劉嘻哈有些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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