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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飯吃的差不多了,于冰帶段義波參觀松霖的家,又介紹松霖生病的母親和癱瘓的三姑,段義波是個嘴笨心不笨的人,回到餐桌上便對於冰道:「你這哪是請我吃飯?!你,這是帶我來開現場會,說吧,有什麼事。」於冰笑道:「沒事,說事就俗了,你不是幫我買掉注射器了嗎?!」段義波道:「你只賣掉三萬支,又不是三十萬支,我也看出來了,你沒什麼酒量還拚命喝,有事你還是說吧,能辦的我一定辦。」於冰心想,她就等段義波最後這句話了,於是提出來,叫老段在廠裡給冀中找個事。

  這還真把段義波難住了,半天沒說話,冀中和松霖原不知道於冰有此意圖,所以也愣在那裡。

  好一會兒,松霖道:「別難為老段了,咱們喝酒,喝酒,不談這些。」於冰拿起酒杯沖著段義波:「咱們都插過隊,冀中到現在只能賣報紙,老段你無論如何幫幫他。」說完仰起脖子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進,亮出空底兒給段義波看。段義波給憋在那兒了,見於冰現在已是困難重重,還想著過去的插友,深感這樣的女人實在不多,便咬咬牙道:「我們廠效益不好,還真不需要人,不過洗刷車間的活兒又髒又累,去當個臨時工我還能說上話,看看以後有沒有轉正的機會。」

  這簡直是喜從天降,冀中和松霖互望了一眼,笑容都沒敢展開,因為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他們也看出來,老段是輕易不許願,一諾千金的人,這就更讓他們感到踏實和激動。冀中忙道:「我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幹,老段你放心吧,不會讓你丟臉。」

  他舉起酒杯來敬老段,只聽咚的一聲響,於冰因為喝得太多太猛,撐不住滑到桌子下面去了。

  松霖和冀中到火車站去送于冰,自然會有些傷感,冀中已經到老段的廠裡報到了。松霖拉著於冰的手道:「抗美,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這個世界上不變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可能是平生坎坷,商海無情,於冰已經不大習慣離別愁緒,舊情依依。於冰對松霖笑道:「別跟念悼詞似的,你們好好的,我走了。」說完就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拎著包,異常單薄的身影在檢票口,很快地溶入人流,消失了。松霖和冀中相對無言地站了一會兒,才默然的離開。

  在開往濟南的火車上,於冰早已把兒女情長置至腦後,一心希望到了山東,比北京的運氣好。北京費了牛大的勁也只銷出去八萬支,還有相當一部份根本不掙錢,只減倉。想得癡了,真恨不得從火車上跳下去,不活了。

  海濤就說過她:「叫你負責個注射器,你的心思比老闆還重,臉比老闆還長。」於冰氣道:「我沒用,我幹不了大事,我沒出息行了吧。」

  濟南的情況更糟,十幾家醫院掃蕩下來,竟沒有一家用一次性注射器,其中包括傳染病院。於冰只好選擇性的留下一些樣品,請他們試用。

  好不容易碰上山東醫學院附屬醫院用一次性注射器,但他們用省衛生廳要求扶植的本省企業——淄博醫療器械廠的產品,倉庫裡已堆積如山。

  於冰決定打道回府。

  這時的楊志高,雖然在北京上竄下跳,但並沒有給偉克找到出路,有關部門毫無商量餘地的說,偉克的主要產品是我國藥業系統的被保護對象,絕不允許與外商合作。沒辦法,志高也黯然的回到深圳。

  他仍在苦苦思索,他不相信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在部隊工作了這麼長時間,雖然沒有學會一門尖端技術,但卻培養了他「再堅持一會兒」的鋼鐵意志。

  何況他去北京,並非毫無收穫,許多專家都說,偉克的項目是好的,設備也具有國際先進水平,改造嫁接的到位就能夠發揮出大的能量。也有人為楊志高開出具體的藥方: 國內維C生產有一套成熟的生產工藝,偉克可以通過國家醫藥管理局出面,從東北製藥廠,華北製藥廠等全國有此技術的大廠抽調專家,合力攻關。如果在內地,這種做法牽扯到複雜的人事調動問題,而在深圳,條件反而得天獨厚。這類看法頗令志高心動。

  志高又開始找廠裡的業務骨幹商量這事,大家都挺熱心,只有郭君虹總是彆彆扭扭的,平時躲著志高,點到她她就推說有事不到會。

  志高火了,把郭君虹叫到廠長辦公室,老李見氣氛異常緊張,知趣的離開了。志高問郭君虹:「你怎麼回事?!你們大學生不是最不怕風言風語,號稱要『獨身行我路』嗎?!你跟我捉迷藏會影響工作你知不知道?!」郭君虹微低著頭不說話,而且可以看出來她打算一直沉默下去。

  她的這副表情,頗讓志高心寒,他相信這一定是他與年輕人之間的代溝,他們特別注重自我,國家和集體的利益在他們眼中就算不是輕如鴻毛,至少也是無足輕重,他們會因為自己的一點點情緒問題,放棄使命感,責任感。現在誰還敢名正言順的談使命和責任,早已成了叫人貽笑大方的事。你是老總你拚,我們犯不著都搭進去。志高冷漠道:「你是很愛惜你潔白的羽毛,偉克廠的前途在你的眼裡就這麼不重要嗎?抵不上你的一個好名聲?!」

  這句話到底震動了郭君虹,志高來的時間不長,她親眼看著他的鬢角生出華髮,原本舒展的面寵經常的緊縮在一起,淚水從她的眼中汩汩流了出來。

  志高見狀卻毫無憐憫之意道:「我見不得你這個樣子,你走吧,以後無論于公於私我都不會再找你了。」說完還不耐煩的沖君虹揮了揮手。

  君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平時看上去是一個不容易失態的女孩子,蠻穩得住勁的。

  她說章小毛把她叫去,談了四個多小時……

  這倒是楊志高萬萬沒想到的,一股火氣直竄他的頭頂,令他無法冷靜,他二話沒說,大步走出廠長辦公室,只聽郭君虹在後面一個勁地叫,「楊總,楊總……你這麼做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志高沒理她,下樓以後看見大門口停著一輛廠裡的農夫車,便走過去,跟司機說了幾句話。

  志高調到深圳以來,就沒有用過專車,儘管公司還是有幾輛車的。司機見老總鐵青著臉,急忙出了駕駛室。志高開著農夫車絕塵而去。這時郭君虹才從樓上跑下來,看著敞開的廠門發呆。

  家裡放著十分流行的時代曲,五一上學去了,章小毛的臉上剛剛敷了面膜,正在一邊翻那種花裡胡哨的雜誌,一邊嗑瓜子。見到志高門神一般的闖進來,臉上露出驚奇和無辜的表情。志高氣道:「你別裝了!我不叫你來偉克公司工作,就是怕你亂攪和,可你還是當了攪屎棍!我問你,你去找人家小郭談什麼?!你還嫌我操心的事少嗎?!」

  被志高這樣一說,小毛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欠妥,但轉念一想,我又沒有對小郭興師問罪,無非跟她談談心,告訴她自己跟志高如何恩愛,如何是患難夫妻,請她言行注意一點,別讓志高來深圳的時間不長便陷入桃色新聞之中,這對誰都不好。小毛又想,你志高從北京回來,把東西往家一放就去了廠裡,再就是好幾天蹤影全無,現在為了護著小郭,上班時間也能開著車往家跑。越想心裡越氣,忍不住頂了志高一句,「我又沒說難聽的話,你心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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