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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志高一字一句道:「我跟她是工作關係,上下級關係,既不像傳言那樣,也不像你想的那樣!」小毛道:「那你火什麼?!有什麼話你不能好好說?我來深圳找不到工作都沒見你急成這樣!」志高一時無言,看著小毛敷著一層面膜的臉,讓他感到十分陌生,過去他們分居兩地,見了面他總是儘量忽略她的缺點,甚至都不會盯著她看,不曾仔細端詳她的臉,碰上不順心的事就想,說話又分開了,爭吵都沒有意義。可能是他習慣了分居生活,突然開始朝夕相處,他覺得別說彼此心心相印,就是相互理解,也還差得遠呢,可他們是多少年的夫妻啊。

  他突然覺得很累,很沒有興趣大吵,對這個家無比的厭倦,他原以為時間會改變一個人,會讓一個女人成熟。但顯然他錯了,小毛只比年輕的時候更俗氣,更沒有智慧和胸懷。他很怕想跟這樣的人一直守下去。

  志高情形疲憊的去了臥室,還好,他去北京出差時用的旅行袋仍在門邊放著,他從衣櫃裡隨便揀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扔了進去。

  小毛倚在臥室的門口,她不想就這麼服輸,理智告訴她必須說軟話了,她不是志高的對手,她永遠也拿不住他,還是認命吧。但在情感上,她真吞不下這口氣,好不容易夫妻團聚了,過上了衣食不愁的日子,她這一仗敗下來,就會永遠敗下風,永遠不會有贏的時候。

  「我對五一怎麼說?!就說你不要我們了?!」小毛的話裡帶著指責和憂傷。志高在火頭上,一門心思想逃離這個家,沒有什麼東西是他捨不得的,至少偉克是他的另一個兒子,和五一一樣重要。他平靜道:「隨便你怎麼說。」然後拎起旅行袋就走。

  這時,章小毛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從後面攔腰抱住了志高,抱得死死的,志高掙脫了一下,居然沒有掙脫出小毛的手臂,旅行袋還被小毛搶了去,扔到客廳最遠的地方。小毛徹底服軟了,帶著哭腔道:「志高,你不要走!就看著我嫁給你沒過過一天好日子的份上,你不要走!以後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愛跟誰好就跟誰好,我保證不再多一句嘴……」

  然而這話一點沒讓志高消氣,他只能在內心裡獨自歎息,夫妻之間的想法怎麼會差得這麼遠?!根本無從爭辯,無從溝通。看著小毛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樣子,他真想大聲地對她說:「你這算什麼!你叫我還怎麼尊重你,親近你,愛你?!……」

  回到深圳以後,於冰只休整了一天,洗了一旅行袋的髒衣服。因為楊三虎又迷上了書法,於冰在北京琉璃廠給他買了兩支特別好的毛筆;又給楊凱買了果脯和茯苓夾餅。第二天去上班,她是溜進辦公室的。

  美雲推門進來,笑道:「老闆不在家,出差去了。」於冰鬆口氣道:「又不早說,嚇得我這一頭汗。」美雲道:「老闆走的時候都說了,我不走也不行,賣注射器回來的人都賊頭賊腦的。要不就是放出去一個,失蹤一下。」於冰歎道:「他是不知道我們的難啊。」

  不久,董桂蘭真的到深圳來買核磁共振了,她給於冰打了電話,於冰也只好坐公司的車去接她。心想,即便有再深的過結,只要她能買幾萬支注射器,就算是一笑泯恩仇了。董桂蘭到了以後,一直不提買注射器的事,先叫於冰給她換三千五百塊平價港幣,好到沙頭角去買東西,於冰哪來的平價港幣,只好自己搭了一千三百塊錢換了高價港幣,按平價給了董桂蘭。她在深圳一直用於冰他們公司的車,包括去沙頭角,於冰還請她吃了兩頓飯,都不便宜,最無法忍受的是還要沒話找話,皮笑肉不笑。

  直到最後一天,董桂蘭才說要買注射器,於冰心裡還挺高興,心想這錢和精力總算沒白搭進去。誰知董桂蘭只要五千支注射器,賺的那點錢還打不住她花的費用。

  於冰惱火透了,心想,這也怪不著董桂蘭,自己完全知道她是什麼人,就因為有求於她,就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了,也就輕信了她,要怪也只有怪自己,從來都是董桂蘭的手下敗將,這回根本就是被她涮了,似乎每一步都是按照她設計好的套路走,於冰恨不得打自己兩拳,再把腦袋浸到冰水裡面去。

  一連好幾天她的心情都不好,面色潮紅,隨時隨地壓不住火。偏偏有一天的晚上,下班回到家,天已經黑了,楊三虎像熱鍋上的螞蟻,坐不住站不住的,原來是楊凱放學還沒有回家。以往楊凱都是下午五點回來,這一天到了八點,連影子還沒有。

  楊三虎一次次地到陽臺張望,於冰心裡也有點慌了,想著楊凱不會出什麼事吧?!這一想壞了,無數的可能性都是大凶,首選車禍和被拐騙。要說帶楊凱來深圳,於冰心裡也不是一點沒後悔過,楊凱這孩子是真淘,學習不好不說,還老惹禍。于冰和楊三虎都去開過家長會,年輕的女老師不僅數落楊凱,連同家長一塊教訓。

  對於教育楊凱的問題,于冰和楊三虎的分歧較大,於冰認為要嚴加管教,楊三虎認為要以引導為主。兩個人決定還是一個人管,另一個人不插嘴。自然重擔首先落在楊二虎肩上,他先是採取無為而治,結果是楊凱居然逃學去打遊戲機,他又開始無所不為,每天盯著楊凱,楊凱就拿對付鬼子的辦法對付他,在不及格的卷子上學他的簽名,歪歪扭扭的字跡一下就被老師看穿了。

  指揮過千軍萬馬的楊三虎管不住一個孩子,被楊凱氣得躺在床上險些心臟病發作,只好由於冰來前赴後繼,這其實對於冰來說甚是為難,因為她和楊凱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說輕了楊凱不聽,說重了楊凱就沖她充滿敵意。

  這時她才明白,僅有善良固然可以改變一個孩子的命運,但要把他培養成人,實在是無比的艱辛,她在這方面的思想準備大大不足,甚至有點不知所措,她把孩子的問題想得太簡單了,每逢工作之余還要操心楊凱,她就會後悔當初太心血來潮,周濟人的辦法多種多樣,未必就要把孩子帶在身邊,但看到楊三虎和楊凱和好如初,能夠在一種寬鬆祥和的環境裡生活,她又覺得應該把他們倆帶到深圳來。

  于冰管楊凱,開始能好幾天,很快就原形畢露,加上於冰經常出差,工作忙,一眼看不到,就被楊凱鑽了空子。比如不做作業,和小朋友打架。一天傍晚,老師家訪,說楊凱花錢請同學吃「卜蔔星」,問他哪兒來的錢,他說是爺爺給的,老師認為這麼小的孩子還不能給他零花錢。楊三虎說他沒有給過楊凱錢,在大人的逼問下,他只好承認是偷了爺爺的錢。

  這天晚上,於冰動手打了楊凱。

  管教權重新回到楊三虎手上,這樣變換了幾次,楊三虎和於冰都對楊凱十分頭痛,但又不能意見一致的對付他,依舊會為他的問題爭執不休。

  直到有一天夜裡,楊凱發燒,於冰給他吃了點藥,想熬到天亮再上醫院,但楊凱的體溫持續高熱,於冰心裡害怕,雖然已是淩晨兩點,仍決定背著楊凱上醫院,楊三虎也要跟著去,於冰道:「萬一沒有車,你哪走得了這麼多路?萬一出點事,就更亂了。」

  她一個人背著孩子下了樓,邊走邊看就沒有碰上一輛出租車,運貨的卡車她攔了兩次,都沒有停,她只好用小跑的速度往醫院趕,到了急診室她已是大汗淋漓,幸虧來的及時,楊凱輸上液以後約摸半個多小時,體溫開始下降,她便趴在床頭,守著這個孩子。

  這時,她多少又能體會楊三虎的心情了,楊凱沒有父母,他實在是太可憐了,他其實知道他的父親不要他,這讓他感到很自卑,因為他問過楊三虎,爺爺,你死了以後我怎麼辦?!

  他不是那種因自卑而變得乖巧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忍讓,順從;他是想趁爺爺在世的幾年,瘋狂的玩,瘋狂的開心,以後的日子就不去想它了!他當然不可能想得這麼具體,但在下意識裡,他沒有安全感,心靈也無法寧靜。

  於冰檢查自己,她確實沒有給過楊凱細緻入微的母愛,這大概是她沒做過母親的緣故;而且她也極少跟楊凱交談、交流,一方面是沒有時間,另一方面她覺得孩子懂什麼?餓不著凍不著就行了。

  深入到內心,于冰接受楊凱,並非是她多麼喜歡這個孩子,多麼的具備東方女性的古典美德,很多因素是因為她要報答楊三虎,她不希望他的晚年這麼落寞和憂鬱,他是犯過嚴重錯誤,為此他也付出了昂貴的代價,坐牢、撤職,開除黨籍軍籍。當他成為一個普通老百姓時,一個滿頭銀髮的老者,于冰覺得她應該幫助他。

  從這個意義上講,她其實是很忽視楊凱的。

  望著病中的楊凱,於冰深感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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