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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被五一這樣一說,倒好像把她的全部想法都揭穿了似的,好歹她也是個好強的人啊。

  志高這才發現小毛的頭髮重新燙過,臉上的皮膚出現了少有的紅潤,「嗯,好像是精神一點了。」他口氣平淡的說。然後放下碗和筷子,擦了擦嘴,開始打電話談工作上的事。

  臨睡前,小毛洗了澡,換上新買的半透明的睡裙,頗有些不自在的進了臥室。但她並沒有引起志高的注意,他仍合衣躺在床上,雙手墊著腦袋望著天花板發呆。

  「你想什麼呢?」「沒想什麼。」「我這條睡裙的顏色好看嗎?」「好看。」「你都沒看就說好看。」志高沒說話,從床上彈了起來,「不行,我得到廠裡去一趟。」說完就要走,小毛氣道:「你這麼晚到廠裡去幹嗎?惦記什麼呢?!」志高理也不理她,開門走了。

  看見自己香嘖嘖的,半透明的坐在床上,丈夫卻唯恐避之不及,小毛心裡又羞又惱,她悲憤的想到,再這樣下去,這個家非散架不可,她不能再瞻前顧後了,要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才行。

  志高來到廠裡,找李廠長和一系列的業務骨幹連夜開會,其中也包括郭君虹。志高說,最近有幾家中介公司找到我,說日本五田、瑞士羅氏和其他幾家外國公司,都有意出資買斷我們偉克藥業,辦法是五年之內,每年投入一億人民幣的資金,對偉克藥業實行控股,但不承擔原有的債務。我想來想去,這算不算是我們公司的一條出路?!

  在場的專家和技術骨幹頓時議論紛紛,對合資極有興趣,認為這是偉克藥業的強心劑,如果能行,也許偉克就能走出困境。志高道:「沒有不要錢的午餐,我們看好的事,那他們圖的是什麼?!總不見得是國際無私大援助吧?!」一位年老的專家說道: 「日本五四、瑞土羅氏都是操縱世界維C市場的大公司,一億人民幣對他們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如果用這麼少的錢就能控制偉克藥業,對他們壟斷世界維C市場總有好處。 」另一位專家說道:「我們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那麼遠了,先借助外資的力量讓企業站起來,總這麼虧損,談壟斷問題實在有點可笑。」

  大夥最終達成共識,不妨走一走與外商合資這條路。志高叫幾位資深專家連夜起草有關文件,他將匯總幾家國外公司的詳盡資料,親自跑一趟北京。

  當志高乘坐的波音747客機拉到一萬二千米的高度, 進入飛往北京的航線時,於冰正在擁擠不堪的北京火車站,準備乘火車去濟南,松霖和冀中都去給她送行。

  北京的銷售情況依舊不順,萬般無奈,於冰又去了一趟南苑醫院,簽下了五毛錢一支注射器的訂貨單,這是她咬牙決定的,一分錢沒掙,只當減倉和替有效期著想吧。

  她又去了協和醫院,老的像古堡一樣的辦公樓,一個又老又瘦還咳個不停的科長像守墓人那樣發出嘶啞的腔調,「南韓的注射器不行,針頭太軟。」像是跟友誼醫院攻守同盟了一樣。

  石景山醫院,每月只用幾百支,雙方都覺得沒有必要談;鐵指醫院,只有六七十個病號……

  於冰覺得自己都快得心臟病了,她躺在松霖家的大床上,在黑暗中圓睜著眼睛。本來正常的情況下,心臟的跳動是應該渾然不覺的,但她分明感到胸口咚咚直跳,跳得她心慌意亂。她真後悔不應該耳根子軟,聽了馮超這傢伙的鬼話,在老闆跟前應了卯。現在可好,自己成了騎牆之勢,下面該怎麼辦呢?

  直到半夜她也沒睡著,她想起了段義波,立刻躡手躡腳的下床翻電話本,看到底記沒記他的電話,她緊張地翻著,終於讓她翻到了,她松了口氣。

  第二天她給段義波打電話,還好他沒出差。在上海的時候,段義波跟著於冰,總算又簽出去一部份注射器,他承認欠於冰一個人情。於冰在電話裡把自己碰壁的遭遇簡單說了說。段義波想了想道:「於冰你知道,我的倉庫裡還有成箱成箱的注射器呢,但你都到北京來了,我也不能見死不救,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信息,七一一醫院的院長這兩天要搬家,本來我想找兩個年輕人去的,還不是想讓他買我的注射器,就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吧。」他在電話裡告訴了于冰院長家的地址。

  幾年之後,於冰想起這件事,還慶倖當時沒有搬家公司,否則真是想當驢都找不到磨盤。

  松霖下班回家,於冰跟她商量道:「我要借用你們家冀中一天,別賣報,幫我辦點事。」松霖慷慨道:「借,你隨便借,不還了都沒問題。」於冰笑道:「別嘴巴硬了,我要是真不還,你就該哭了。」松霖紅了臉,像小姑娘似的笑笑,於冰心想,松霖的純真,就是成了老太太也無法改變,可能她就是這一點打動何冀中的吧。

  問明瞭事情的來龍去脈,松霖道:「我再給你派兩個學生,都是大學生運動會上拿名次的。」

  一夥人像打狼似的去了院長家。院長還真在那發愁,想推辭,一看這幾個棒勞力,著實的能派上用場,也只好順水推舟了。松霖班上的學生,覺得班主任就跟親娘似的,不知該怎麼報答她好,現在能為她幫忙,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勁。冀中和於冰是插過隊的人,這等事那還算事嗎?穿了一身勞動布,眼裡到處都是活兒,院長夫人對他們簡直是太滿意了。

  應該說院長是個好人,老實人,他按照五毛六的價格,叫藥房主任要了三萬支注射器,心裡就特別彆扭,老覺得對不起黨,對不起組織,就差沒說自己晚節不保了。直說注射器太貴,我們從來不用這麼貴的東西。於冰被他說的臉上的乾笑都僵那兒了,還是年輕的藥房主任會寬院長的心,「您老就別這麼想不開了,錢是多花了一點,可是能預防傳染病啊,您想想,治療一個肝炎病人,國家得花多少錢?!」

  院長無動於衷,于冰差點沖上去,握住藥房主任的手叫一聲,「同志!」

  買賣總算是開了張,雖然數量微小,但於冰心裡還是很高興。她打電話給段義波,非得叫他到松霖家吃頓飯,段義波說不用客氣了,於冰不幹,好話說了一大籮筐,還說要去廠裡接他,段義波沒法推辭,只好答應了。

  這一天是於冰去買的菜,活雞活魚,和松霖一塊在家裡大烹大炸,冀中去買來了啤酒,全部給冰鎮上。

  松霖的媽媽走過來說:「你們忙什麼呢?!是不是給我過生日啊?!」冀中沒遮攔道:「上個月不是剛給您過過嗎?」「什麼時候給我過的,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松霖忙道:「沒印象咱們再過,您別著急,過幾天就給您過。」

  母親走後,松霖埋怨冀中:「她說過的話自己就忘了,你跟她認真什麼?!」冀中對於冰道:「她媽媽是得了腦萎縮,連累的我都癡呆了,對人的正常反應越來越遲鈍。」松霖也對於冰道:「他跟我們家的人住一塊,也真難為他了。」于冰便對冀中道:「別不知好歹了,你看松霖多心痛你。」

  天色晚了,於冰和小玉在胡同口等段義波,約摸一刻鐘的工夫,段義波騎輛破自行車來了。

  寒喧了一陣,大夥落座。於冰拿起酒杯,對段義波說了不少感謝的話,然後先喝為敬。接著就是給段義波一通挾菜。酒過三巡,大夥的話也開始多起來,因為四個人全當過老插,所以聊起來特別投機,開心的時候大笑,感慨起來也是紅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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