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一意孤行 | 上頁 下頁
八三


  離婚他就還沒考慮,不管怎麼說,做老婆,抗美還是最佳人選。只是他們兩個人性格不和,各立山頭,不僅沒孩子,甚至無性事。抗美去深圳以後,關係越來越鬆散,他從江浙一帶回來,就聽群英說抗美把父親和楊凱都接走了,志西最討厭抗美逞能,可又管不住她。現在身邊有了黃豆,他就打消了改變抗美的念頭,覺得這樣保持現狀未必不是一種生活方式。

  有了黃豆,志西就更專心經營飯館了,他想擴大「佛有緣」,再裝演的氣派一些。同行都勸他找風水先生來看看再定奪。於是他花錢、托關係,有些大公司請香港的風水先生看風水,順便到他這兒走了一圈,吃頓飯。走時跟他說,目前這個規模就可以了,千萬不要擴建,會動了財氣,現在這裡聚財是夠了,關鍵是守。志西一時就打消了擴建的念頭,生意照樣財源廣進。

  抗美知道了志西另有女人的事,在深圳哪還呆得住?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往廣州趕,到廣州正是靜悄悄的上午,她在家門口佇立良久,想像著可能映入眼簾的幾種狀態,真想扭身離去,她這算什麼呢?她不是一直都在希望與志西分開嗎?這種結果最好,不用她跳出來費口舌,可她為什麼還痛苦呢?她深感自己是太普通太平凡的女人,一旦面對猝然降臨的變故,也只能是束手無策。

  她小心翼翼的用鑰匙打開門,家裡一個人也沒有,非常安靜,她來到自己和志西的房間,一切如故,真是「春夢了無痕」啊。她仔細翻了翻衣櫃,終於翻出了一套女人的睡衣和一雙碎花毛巾拖鞋。

  她把它們扔在床上,它們也只好聽任發落地攤在那裡,睡衣是淡粉色的,棉布已被洗的相當柔軟,她突然覺得跟志西大鬧一場很沒意思,她其實已經不愛他了,只是她希望他報答她而已,覺得整件事對她太不公平,其實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公平可言,你當時沒有離開志西——在他最困難的時刻,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你不能要求志西也這麼珍惜、看重這點,如果他果然淡忘了,你又想從他那裡討回什麼來呢?!

  這麼些年來,他們的確是不幸福,只不過她沒想到是這種了結方式,但如果結果一定是了結,方式不同又有什麼意義呢?!

  等到傍晚志西回到家裡,於冰的情緒已經完全平和了,她對志西說道:「我們離婚吧。」這話說出口倒也令她釋懷,今非昔比,志西現在有錢了,身邊又有了女人,她說這話就不會感到沉重,以前她無論多少次想說這話均開不了口,她見不得他病魔纏身,貧困潦倒,現在可能是時候了。志西看見床上的睡衣、拖鞋,也知道沒什麼可說的了,兩口子沉默了好一陣,志西忍不住抓住於冰的手,眼睛突然濕潤了,「抗美,你原諒我吧,是我對不起你,你對我好,救過我的命,這些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我會把一半的財產給你,讓你活得沒那麼累……」

  於冰沒有說話,她把手從志西的手中抽了回來,平靜道:「總之你把文件擬好,我會回來簽字的。」說完,她匆匆地離開家門。走時,她還聽見群英在責問志西,「抗美怎麼不吃完飯再走?!」

  當時她還頗有一種悲壯心情,可現在,她在北京的大馬路上蹬自行車,軟弱的只會哭、哭。她想她不能這樣去松霖家,人家夠不容易的了,住在那裡添亂,還去用壞情緒影響人家,她就是再難也得自己挺過去。

  想到這裡,於冰機械地下了車,不管有人沒人,先在人行道上推了一會兒,見到路邊有幾張石凳,旁邊的灌木全部成了乾枯的枝杈,一團一團的似乎已沒有生命。于冰把圍巾解下來,撣了撣石凳上的細雪,墊著濕凳子坐下來,天空是灰濛濛的,很快就要暗下來了,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倒是可以配襯她的心境。她的淚水又一次湧出來.她決定不再克制自己,很想哭出聲來,終於忍住了,用心哭吧,拼命的流眼淚,這樣做是為了讓自己輕鬆一些。

  傷心夠了,她也沒有馬上走。怪不得心臟停止跳動人就會死,人心不僅重要而且奇怪,它可以哭泣,又可以在痛苦中收拾心情,等到什麼都看不出來了,她才重新騎上自行車。

  騎到北皇城根時,天已經全黑了,她習慣的看了看冀中設立報攤的那個位置,希望那裡空無一人。但冀中陳舊的大布傘還撐著,沖北的方向支著塑料布,大概是用於擋風,報刊仍舊攤在推車搭起的木架上。冀中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縮著脖子呆坐。

  于冰推車走了過去,「你也是,沒賣完倒是吆喝啊。」一邊把車支上,「晚報還有多少?我幫你吆喝!」冀中見是抗美,忙道:「晚報賣完了。」於冰不解道:「那你不敢緊回家,在這兒挨凍!」冀中支吾道:「也沒什麼,我就想自己呆會兒。」於冰鼻子一酸,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和冀中一塊收了報攤,慢慢往家走。

  不管是誰的家,家總是溫暖的,令人想往的,小玉站在院外的胡同裡等著他們,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跺腳。

  見到爸爸和于阿姨一起回來了,高興的不得了,拉著他們進屋,松霖正在往餐桌上端菜,笑道:「我還怕你們早回來,我今天為學生找工作的事耽擱了,這不剛把飯做好,媽和三姑都說餓的不得了。」小玉又道:「于阿姨賣了沒有?!」於冰對松霖笑道:「今天沒賣多少,十萬支吧!」松霖驚呼道,「十萬還少!我們應該開香檳了。」小玉道:「哪有什麼香檳,只有果茶,還是姥姥他們單位慰問她的時候送的。」松霖道:「那也行啊,拿來喝吧。」小玉翻出果茶,放在餐桌上,又道:「我得告訴三姑奶奶去,說于阿姨今天賣了十萬支注射器,讓她高興高興,她也惦記著呢!」說完飛身向姑奶奶的房間跑去。

  於冰對松霖苦笑道:「看我把你家給攪和的……」松霖笑道:「怎麼學客套了,說這麼酸不溜嘰的話?!」冀中也道:「你來了,我們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

  三個人一塊喝果茶,冀中和松霖誇於冰,「還是那麼能幹!」於冰微笑著跟他們兩口子碰杯,毫無疑問,酸甜的果茶到了她嘴裡就變得苦澀難咽。

  調到深圳軍辦企業「偉克藥業」來工作,楊志高心裡並不情願。

  偉克藥業是總後出資辦的,投進去不少錢,引進的是國外現代化流水生產線,但出於各種原因,企業負債累累,換了三任領導班子也還是收效甚微。志高當時已是裝備部副部長,點將點到他頭上,他說我是汽車兵出身,去搞什麼藥那是外行中的外行。領導說,只要不忌賢妒能,專業人員可以聘嘛。現在別說軍隊,就是全國,懂得企業管理的幹部也是一樣出現斷層,我們也是拉不開拴了,但凡有人選,也不會趕著鴨子上架。

  志高來到深圳,看見自己要管的是一幫老百姓,自己也文職了,他是當慣了正規軍,這麼軍不軍民不民的,心裡著實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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