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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三零一醫院。

  一連幾年都是用邢臺的貨,因為價格便宜,質量也不錯,才三毛錢一支,醫院的年用量是五十萬支。一些中小醫院凡事效仿名牌大醫院,也用邢臺的貨。部份廠家就虧本往三零一送注射器,像後宮三千佳麗一樣等待候選,希望醫院沒准抽動哪根筋,也能屈尊用用他們的產品。

  于冰手上六毛一支的南韓貨就不用拿出來了。

  在松霖家,每天晚上於冰都揉著腿肚子,自行車也是一修再修。不光是大人,連何小玉都會問:「于阿姨賣掉沒有?」松霖喝斥她道:「于阿姨不賣,是注射器賣掉沒有。」

  北京共有一百二十多家醫院,於冰挑出來八十家,準備跑一圈,不過她越跑心越冷,蹬車也是越蹬越沒勁。

  去不去首鋼醫院?於冰著實想了老半天,去吧,實在是太遠,不去吧,又隱隱地感覺有希望。最後還是一咬牙,騎上了自行車,蹬著蹬著,兩腿就像機器一樣開始麻木的動作,仿佛天邊都到了,首鋼還沒到。

  那天是微雨加雪,可她額頭沁出了汗珠,熱氣騰騰像個剛出籠的饅頭,她真解釋不清自己哪來的這股勁?!只知道為錢為利她決不會這麼於,可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總算騎到首鋼,器械科的門口掛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凡推銷一次性注射器、輸液器者免談,本院今年訂貨工作已全部結束。」於冰雙腿一軟,差點沒坐在地上。但她仍強忍打擊,推門而入。

  屋裡有三個人,正在吃午飯,家常菜的香味令於冰感覺饑腸轆轆,她看見辦公桌的一隻大茶杯,雖說佈滿茶垢,但茶葉已經完全泡開,頗為閒散慵懶的浸在淺褐色的水中,她像被敵人審訊多日的革命先烈那樣,抿著於枯的口唇,恨不得將茶水一飲而進,當然她忍住了。

  他們也同情她騎了那麼遠的路,頭髮、雙肩都是殷濕的,還粘著雪粒,可是他們一年只用三萬支一次性注射器,是江蘇常熟的貨,四毛六一支,無論如何是不需要了。

  於冰開始往回騎,眼淚在毫無感情波動的情況下泉湧般的流下來。她知道這跟注射器無關,她只是感到孤單,偌大一個世界,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沒有一副肩膀可以讓她短暫的停靠一下。她不是怕苦,只是,為什麼總是一個人來承擔這份苦?

  以前,還以為志西會牽掛她,怎麼會這麼傻?!

  那段時間,海濤因為業務上的事經常要回廣州,每次回來見到她總是欲言又止,有一天她實在忍不住了,叫住海濤,直言相向,「咱們鐵不鐵?」「鐵。」「那就把你想跟我說的話說出來。」「我覺得吧……其實我也知道……你這人我還是比較瞭解的……」「撈幹的說。」「我真不知該不該……」「我再說一遍,說裡面的核兒。」

  海濤終於說了出來,志西另有了女人,年紀挺小的,好像是他飯店裡的服務員,洪岩跟他說過,他自己也見到了,白天家裡沒人的時候,志西會帶那個女孩回家。

  因為太沒想到了,她顯得張慌失措,抓住海濤只說了一句話,「你知不知道我為他賣過血……」海濤忙道:「抗美你沒事吧。」以往海濤早已改口叫她於冰,突然這樣說,於冰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馮超正在外面跟美雲耍貧嘴,聽見於冰的哭聲簡直大吃一驚,和美雲闖進於冰的辦公室,又是眼睛、嘴巴齊刷刷地張著。

  海濤一副闖禍的樣子,馮超質問他道:「你在這兒於什麼?!」海濤瞪他一眼還是勸於冰冷靜,馮超揪住海濤不放,「到底什麼事嘛?!」海濤火道:「你就別問了,反正不關你的事!」於冰撥開他們倆,哭著跑了。

  這件事也的確不是空穴來風,那年志西去了浙江一帶,雖然沒有把潘姨請回來,但潘姨把佛有緣的制法告訴了他,又一點一點教他做,潘姨的眼睛得了白內障,做這些事很慢,一半靠摸,志西足足住了半個月,最後給潘姨留下五千塊錢治眼睛。走的時候,潘姨還哭了。

  佛有緣確實一跑打響,志西的飯館裝修的並不富麗堂皇,門面也不如星級酒家,但門口總是停著一排靚車,都是有錢又附庸風雅者慕名而來。志西便把飯店的名子改成了「佛有緣」,還去註冊了商標,從此大展拳腳,真金白銀滾滾而來。

  一個人有了錢會變成什麼樣?這是別人和自己都無法估計的。對於志西來說,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多愁多病的身。原來沒有錢,欲望可以降到很低,只求少犯病能多活幾年,但有了錢,欲望就開始與日俱增,聽說這兩者成正比,只不過有的人用於揮霍享受,有的人用於再生產,均是為了實現自我。

  志西倒不見得會大肆揮霍,過去過過有權的日子,現在有錢的感覺更好,更直接。他不會亂花錢或莫名其妙的慷慨大方,以免一不留神失掉了這種感覺。天下有能耐的人多的是,怎麼會讓他一個弱不禁風的病人一夜暴富?!他太珍惜這個機遇了,比其他人更擁護改革開放。

  錢是用來彌補人生缺憾的,志西不會當守財奴,何況他的身體不知哪天就會讓他倒下,又沒有一兒半女,要那麼多錢幹嗎?!該花的時候就得花。志西覺得自己在情感方面是一片沙漠。抗美這個人作為女人有點太要強,太有主見了,兩個人幾乎沒有過值得回憶的幸福片斷,總是爭吵,後來不吵了那就更糟,對方變得完全可有可無。至於說到抗美為他所做的一切,可惜志西從小受寵,他不大看重別人的付出,似乎這一切理所當然。

  當然他也沒有刻意去尋找女人,在這方面他其實挺自卑的,廢了「武功」,還有什麼資格進風月場呢?!後來飯店裡招服務員,喜歡用價格低廉人又老實的內地打工妹,其中有一個四川綿陽來的女孩名叫黃豆,人乖巧的不得了,性格一點不麻辣,幹起活來勤快,話也不多。開始,志西沒事的時候就愛逗她,「黃豆,你要是有幾個姐姐肯定叫紅豆。」黃豆認真道:「我有個姐姐叫眉豆。」志西道:「要是有個妹妹就叫綠豆。」黃豆道:「我沒有妹妹,只有一個弟弟叫豆官,我出來打工就是為了供他上學。」

  漸漸地兩個人就熟了,熟了黃豆也很乖,不會蹬鼻子上臉,對志西仍舊聽話、恭敬。志西原沒把黃豆放在眼裡,後來覺得跟她在一起很放鬆,人也憑添了一股英雄氣,尤其是黃豆的順從,頗和他的心意。

  他把黃豆帶回家,可能是女孩年輕細嫩的身體比較容易刺激他的情欲,他居然奇跡般的恢復了「武功」,當然不可能是什麼武林高手,且每次相隔的時間較長,但畢竟是可以做這件事了,這頗令他喜出望外。很快,他就叫黃豆不要上班了,花錢送她去培訓班,先學文秘,再學管理,這樣跟著他也算有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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