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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三個月是什麼含義?國內的市場本來就剛剛起步,根本談不上規範,變化之大可以是面目全非。在很短的時間內,全國一哄而起,全民、集體、個體齊辦廠,使一次性注射器生產企業猛增到九十三家,僅國外重複引進的流水線就十幾條,年產量高達三十億支,而全國的需求量只有十到十五億支。市場,一個子變成了供大於求。

  蕭滄華跟宋喬婭定了一千萬支注射器,按照合同,貨晚到三個月,蕭滄華當然就不想再要了,宋喬婭在供貨方那頭賴掉一部份注射器,這頭就死盯著蕭滄華,說你要是一支不要我就得跳樓。馮超、海濤、於冰的意見很統一,商場如戰場,她跳樓我們也不能要,會全部砸在手裡。

  面對的確是很殘酷的商場,蕭滄華總抱有最後一點溫情,這大概是他的性格決定的。而宋喬婭又十分瞭解蕭滄華,她抓住他的這個弱點,把自己的痛苦無限制的擴大,她說我一個女人家有多不容易,花錢把老公送去新西蘭,等到的是一紙休書,子宮裡是不懷孩子,只長瘤子,醫生早就說要動手術,自己忙得一拖再拖,女人下海就意味著跟男人一樣抛頭露面的瞎撲騰,那個苦真是眼淚往肚子裡流……說著說著,自己先把自己感動了,眼淚嘩嘩的流出來,蕭滄華最見不得醜女人悲愴,居然要了四百六十萬支一次性注射器。

  馮超和海濤都傻了,于冰想起高飛曾說過蕭滄華最大的弱點是礙於情面,看來是千真萬確。

  四百六十萬支注射器壓在那裡,每個月的資金利息就要三萬多元,加上自身價值,將近三百萬元,得做多少貿易才能掙三百萬元啊。

  好長一段時間,公司的人都在想辦法賣注射器,見面談論的也是注射器,都快鬧出病來了。蕭滄華沒想到半年過去,真的一支注射器都沒賣出去,也開始著急上火,臉拉得長長的。

  宋喬婭倒成了沒事的人,雖然滿臉橫肉,但也滿面春風,時不時到公司來串一串,公司裡的人其實都討厭她,甚至為注射器的事恨她,可是礙她是老闆的朋友,多少得給她留點面子。也幸虧她是這付尊容,於冰心想,但凡她長成個人樣,還不知大夥怎麼編排蕭滄華跟她的關係呢!一天,于冰和馮超又在商量賣注射器的事,宋喬婭推開門,一搖一擺的進來了。

  她把兩隻胖胳膊分別搭在於冰和馮超的肩膀處,「陪客人到深圳,特意來看看你們,老闆又不在?」馮超笑道:「不在,銷注射器去了。」宋喬婭知道他是成心,也不生氣,頗誠懇道:「我就是來跟你們透露信息的,第一,一次性注射器不讓進口了,關稅漲到百分之二百,第二,做針筒的聚乙烯也漲價了,水漲船高,珠海五毫升的注射器一支漲到七毛八。」於冰道:「你什麼意思吧?!」宋喬婭道:「這還不明白?!你們沒有必要火燒眉毛的賣呀,做生意要能壓得起,那才賺得大。」馮超忍不住頂她,「那都壓你那兒,你把包袱甩給我們,倒說起風涼話來了。」於冰也道:「既然你的市場信息這麼靈,那你幫我們賣一點?!」宋喬婭趕緊擺手,沒站一會兒就走了。

  于冰對馮超道:「我就是想不通,老闆怎麼會交宋喬婭這樣的朋友?」馮超賣關子道:「想不通吧,老闆就喜歡交不起眼、能量大又暗戀他的人。我這是金玉良言,你回家琢磨去吧。」於冰呸道:「你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馮超笑道:「其實我也想不明白。」

  銷注射器的事因為根本沒有做過市場調查,所以根本就是沒頭蒼蠅亂撞。于冰決定搭便車跑一趟珠海,先摸摸情況。

  她去了珠海經濟特區幸福一次性注射器廠,深感自己已經完全學壞了,臉都不紅的編瞎話道:「我有一個客戶想瞭解你們廠的產品,合適的話會大量購買。」想到倉庫裡的四百六十萬支注射器,於冰覺得頭皮發麻,鼻子、嘴漲出去好幾尺,拚命調整才還原回去。

  貴廠的業務部主任情緒高漲,口若懸河般地介紹情況。他們的年產量是二千五百萬支,針頭是日本進口的,所以貴六分錢,但平均價格低於廣州,高於上海。

  於冰忙問道:「是不是國內廠家競爭特別厲害?」主任道:「那倒不會,大家規模差不多,沒有明顯的優劣勢。」於冰自作聰明道:「那就是跟進口注射器爭?!」主任又說不是,因為進口的價格太貴,主要是跟鄉鎮企業爭,「廣東上了八家,浙江一個省就上了一百多家,質量一個比一個差,全是土法上馬,沒有針管拉延設備,就去醫院回收使用過的注射器,卸下針管一消毒,安到新注射器上。他們是絕對的低價高回扣,我們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交談中於冰還瞭解到,做針管的原材料不叫聚乙烯,而是一種無毒、無重金屬的進口高壓聚丙烯,並且根本就沒漲價,也不知宋喬婭耍的什麼心?!

  消毒是用環氧乙烷,然後送衛生部門檢查,鄉鎮企業居然在蚊帳裡消毒,在蚊帳裡怎麼消毒?!

  回到家裡,於冰開始琢磨,又翻看營銷方面的書,自打一次性注射器進了公司,於冰就一次性買進《營銷策略》、《市場營銷術》、《你可以說服任何人》等等相關的著作,實在是急用先學,爭取立竿見影。

  公司給楊三虎租了一套兩房一廳的公寓樓,環境和條件都還不錯,於冰現在是沾楊三虎的光。楊三虎的心情也漸漸明朗了許多,只是當公司的顧問實在是顧而不問,他雖是行伍出身,但也略有韜略,深知蕭滄華給予的無非是一個名份,商場如戰場,但畢竟不是戰場,何況自己已是「尚能飯否」的年紀,真去指手畫腳,反倒為難了蕭滄華和於冰。所以他每天仍是寫點記敘性的文字,散步,養花,打太極拳,身體也較從前好些了。

  楊凱已經上小學,戶口的事還在辦理之中。

  關於銷售注射器的事情,於冰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參與競爭,幸福廠五毫升的注射器也賣到五毛七,以手上南韓的產品與他們爭,在價格和回扣上想想辦法,也還是推得動的。關鍵是決不能聽宋喬婭的不確實的小道消息,無論如何得只爭朝夕的賣,要不壓倉扛利息是個問題,注射器的有效期一過那就欲哭無淚了。

  第二天,於冰就去了蛇口聯合醫院,找到醫務部器械科,當然是出師不利,不過拉上了關係,大家都在一塊地面上,於冰覺得慢攻好過強攻,先聯絡感情,再瞅准縫隙,只要他們用一次性注射器,就一定能想辦法說服他們。

  回到公司,蕭滄華讓於冰去他辦公室,開門見山,「你負責銷售注射器吧。」於冰想都沒想就於脆地回答:「不行,我不敢保證能不能銷出去。」按照於冰的想法,攬了瓷器活就得有金剛鑽,她是一個認真的人,不能也不敢答應根本做不到的事。

  想不到,蕭滄華勃然大怒,完全沒有過程,啪的一拍桌子吼道:「不幹拉倒!你們誰都不管,我不用你們管!」於冰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一個激淩,美雲和馮超聽見動靜急忙沖進辦公室,剛想勸一句,蕭滄華沖他們去了,「沒你們的事,這是工作!」

  馮超拉著於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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