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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一天,外科曾給抗美做過雙腿手術的老主任來找她,抗美非常熱情,又是讓座又是倒茶,老主任比較瞭解抗美,加上長者風範,所以態度是一如既往的不溫不火,他說:「抗美呀,我是為我們科的段醫生來的,段醫生是個非常優秀的外科醫生,又正值壯年,把他調到醫訓隊去講課實在是浪費了他的才華,再說他也最適合幹臨床,照本宣科誰不能去啊!」抗美說道:「主任,調段醫生去講課是院黨委的意思,要不……」沒等她說完,董桂蘭插話說:「段醫生出身不好,還不夾著尾巴做人,奇談怪論數他多。老主任,論資格,他怎麼跟你比?可您還做幾例針麻手術呢,他是一例都不做,眼看就是「六二六」的周年紀念日了,你們外科直接反映中西醫結合成果的針麻百分比就是上不去,讓我們怎麼向上彙報啊!」

  老主任說,針麻比較適合甲狀腺手術,段醫生擅長的手術都不適合針麻。董桂蘭搶白道,「那他也不能說針麻是活殺,這還不是跟毛主席革命路線對著幹。給他安排了針麻手術,他上了手術臺就給病人打麻藥,還建議我們弄虛做假,把藥麻當針麻的比例往上報,這種人,他留在臨床科不合適。」老主任見董桂蘭油鹽不進,便起身往外走,抗美跟在他的身後,兩個人來到走廊上。

  抗美道,「其實院領導也知道段醫生的業務不錯,但是政委,政治部主任都不是搞醫出身,很難真正看清他的價值,段醫生嘴上沒個把門的,總讓人抓住辮子……」老主任道,「你再個別跟院長做做工作,有些事多說一句話,說不定就能轉彎子,我給院長打過幾次電話都找不到他,他太忙,我也沒空總上院部。」抗美道:「行,我一定跟他說,不過院長雖說是『三八式』,政委只是『解放牌』,可現在畢竟是党指揮手術刀,而不是手術刀指揮党。」老主任想了想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但仍是一根筋道,「總是事在人為嘛。」

  抗美回到辦公室,還沒坐定,董桂蘭便對她說道,「抗美,我可告訴你,這事你別管,別說你這個代主任,就是我這個正兒八經的副主任,充其量也不過是……」她突然不說了,擺弄著手中的鋼筆,屋裡唯一的助理員胖劉忙起身道,「抗美,我要去一趟病案室。」抗美回道:「你去吧。」

  胖劉走後,董桂蘭才道,「充其量也就是政治花瓶,當樣子給人家看的,再給院領導往下減減平均年齡,你可別真的操心院裡的事,太複雜。」抗美心想,你要當了代主任就不會這麼說話了。 當然她不能這樣說, 她只是用平緩的語氣說道,「我要是你,倒真會回避這件事。」董桂蘭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抗美仍和緩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董桂蘭恨道,「我不知道!」

  段醫生因出身不好,年輕時的戀人被迫離他而去,他的個人問題也就一直拖了下來。段醫生相貌英俊,有王心剛第二的美譽,董桂蘭曾經對他有點意思,心想自己比他年輕那麼多,又是第三梯隊,沒有什麼不般配的。可段醫生壓根對她不感興趣。這件事挺傷董桂蘭的,特別是最近,聽說段醫生跟尚莉莉的同班同學好上了,這個女孩比董桂蘭年齡還小,長得眉清目秀,家庭出身是八級產業工人。簡直挑不出毛病。

  醫訓隊在石牌,屬￿近郊,封閉式管理。董桂蘭恨不得段醫生早點離開醫院,否則郎才女貌的讓她眼暈。

   第七章

  一九七六年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一年,可歌可泣,可書可寫,可圈可點。

  一月八日,敬愛的周總理去世。

  四月五日,發生「天安門廣場事件。」

  九月九日零點十分,偉大領袖毛主席去世。

  十月六日晚,四人幫被逮捕。

  真是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當時毛主席的靈堂設在醫院的大禮堂裡,抗美跟所有在場的人一樣,臂佩黑紗,傷心的慟哭,同時心存一份中國向何處去的茫然。

  她還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受到什麼牽連,她還年輕,沒有足夠的政治敏感性。

  人們對四人幫的垮臺額手稱慶,並不意味著知道多少紅牆秘史,弄得清孰是孰非,而是被極左的一套桎梏的太久了,政治運動一個接一個,搞得人精疲力盡,根本透不過氣來。

  揭批四人幫的親信,肅清四人幫在各種戰線的流毒,這一大規模的運動事實上在一九七六年的十二月份已經開始。

  一天,政委和政治部主任一塊找于抗美談話,通知她先回到藥房去,然後儘快把自己的事情說清楚。他們嚴肅的態度讓抗美感到緊張,但她還是辯解道,「我在院部做了什麼可以在院部說清楚,我希望說清楚之後再回藥房。」政委用無須商量的語氣說道,「這是根據上級指示,院黨委做出的決定,清查工作剛剛開始,希望你能配合,先回藥房是因為上級領導對於『火箭幹部』有一個總的精神,那就是先回到基層去,接受群眾的評議。」

  抗美就這樣回到藥房,幾天之後,被通知去參加後勤的學習班,並禁止與外界來往。

  在學習班主要是學中央文件和報紙,然後寫檢查,查自己有沒有賣身投靠的行為,是不是「三種人」等等。

  又有一大批幹部因為各種各樣的情況被罷免,其中無疑有「四人幫」的親信和爪牙,但也不乏一些稀裡糊塗,始終跟黨中央保持一致的人,只是他們沒搞清楚到底誰是真正的黨中央。

  抗美需要講清楚的是:怎麼認識曹副部長的,怎麼被選中被培養對象,單獨佈置過什麼特殊的工作和任務……抗美承認她在「批林批孔」和「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運動中都是急先鋒,發言激烈,認為這就是保衛黨中央、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但跟曹副部長的確是不認識,也不太熟……

  然而後來在醫院的傳言是,她曾和曹副部長有過「親密關係」,這也並非空穴來風,曹副部長的確跟老婆關係不和,與後勤門診部的一位年輕女大夫有染。

  一九七七年三月,於抗美回到醫院,她到藥房上班,主任說,你還是先熟悉一下業務再參加值班。帶她熟悉情況的仍舊是家務繁重的王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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